一切都是我的凭空想象吗?我舒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更衣室的灯光异常温柔。
何一冰也一脸轻松。他打了个响指,说:“既然一切都是你的想象,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说罢转身撕开了周围几排柜子上的胶纸,对我点点头,又走开去,撕掉其他柜子上的胶纸。
我发觉他的笑容有点怪异。恰巧这时,我瞥见紧锁的门。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吼道。
何一冰笑而不答。不,他根本不是何一冰。他指了指脚边的一个柜子。伴随着一声巨响,那个柜子的门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手指在地上蠕动着。紧接着,又一只手蹿出来。它们抓紧地面,一个人便从柜子里爬了出来。那个人长得和何一冰一模一样,他笑着说:“没有什么好怕的。”
其他柜子也应声打开,从里面爬出一个又一个人。他们的脸瞬间变成女人的脸,变成了柜子里的那张脸。她们一齐露出牙齿,肆无忌惮地笑着。她们异口同声地说:“很高兴见到你。”
她们从四方八方向我逼近,就像成群的蚂蚁逼近他们的猎物。我不断后退,一直退到再也没有可以后退的地方。我想尖叫,我希望我的尖叫能引来外面的人,可是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喉咙像咽下沙子一样,眼睛也干燥难耐,我甚至哭不出来。
其中一双手钳住了我,它们把我提起来。我的身体变得如此轻盈,以至于我像纸一样飘起来。那张脸正对着我,我透过她墨色的眼珠反射出的光,看到了惊恐的我。我想别过脸,可是我不能,我被控制了。那张脸缩进了柜子里,我也跟着进入那个狭小的空间。乳白色的漆全部脱落,露出无光的四壁。那里黑暗、寒冷,仿佛不见天日的深海。此刻,我就像一条被船桨击昏的鱼,不由自主地下沉,下沉,那张脸便是即将吞噬我的漩涡。我害怕极了,可是我也知道那便是我最后的归宿。
我还在下沉,直至我失去意识。
“借过,借过。”我被这喊声惊醒。
我平躺着,头顶上是两个呼吸急促,白衣白帽的人。无处不在的药水来和病号服让我明白这是医院。我好像也明白那些可怕的经历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在课堂上晕倒,然后做了个长长的噩梦。
可是我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首先,人们的谈话声听起来仿佛是从水里传来的,含糊不清。其次,我说不出话。然后,我动弹不得。我全身僵硬,像,就像一具尸体。
他们好像特意为了证明这一点似的,旁若无人地谈笑着,甚至讲了几个黄段子。他们推着我的床,呵斥挡路的人。我的手滑到床沿,其中一个人粗鲁地把它拽回我的腹部上。
他们把我推进了一个宽阔的房间,那屋子尽管亮如白昼,却气氛阴森,空气冷得刺骨。他们把床的顶部升高,让我的身体倾斜着。我的脚下是一口大柜子,正不断冒出下沉的寒冷的白汽,白汽之中是一张铅色的床。
“求求你们,不要把我放进去。”我在心里哀求道,假如我还有心的话。
然而他们充耳不闻,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合力把我的躯体转移到柜子里。我只觉得里面的气味异常刺鼻,像刚从角落里爬出来的蟑螂的味道。
“别把我关在里面!”
我的话只有我自己听得到,他们猛地把我推进去,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柜子的门。
对于我来说,他们关上的是整个世界。我明白,我再也出不去了。我当然想痛哭一场,可我连哭的能力都没有了。我还能做什么?
我仍然害怕看到柜子里的脸,而且还想起隔着一层层铁板,我的邻居们——那些在这个医院里撒手人寰的死者。他们是在安然长眠,还是和我一样忍受着柜子里的压抑。但这里万籁俱寂,竟然有一种安祥的气氛。我安心地沉睡着,一生之中发生的一切都在我眼前飘过。我有点满足了。渐渐地,我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团气。
外面传来了扭开门锁的声音,还有低沉的谈话声。嗒——柜子被人打开门,一道光照了进来。
这是更衣室的灯光,我永远不会忘记它的温柔,况且我还闻到了熟悉的女生出浴后散发出来的香味。
小美站在柜子前,把脸贴近我,微微一笑。不知怎么回事,我也不由自主地报以会心一笑。
她出去和一个女生谈话。过了一会儿,她重又关上柜子。我听见她对那个女生说道:“这样就可以见到她了,见到那张脸。”
我笑着表示赞许。柜子再次开启,我说:“很高兴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