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你回来啦!是你吗?小英,你可回来了!"一进门,就被她一把拉过来,揽入怀中,然后摸着我的脸,像待一个许久不见的孩子。
还是被这一幕怔住了。尽管来之前,小英一再提醒我,她的妈妈失忆了,不再认出她最亲的女儿,总是近在身边却也还不停地寻着小英。
失忆后,小英带着妈妈,来到她的城。妈妈不再记得回家的路,不再记得从哪里来,不再记得小英是谁,去了哪里。见了差不多大的女孩,都会当成她,却都不是。
她问我,"你知道小英在哪里吗?"我点头,指着对面的小英,"就是她呀!""她可不是,小英哪儿有她好呀?她给我洗脸梳头,给我做饭洗碗,陪我说话,小英对我爱理不理的,从来都不这样的。"她笑着嗔怪着。
小英说,之前她对妈妈不够好,怪她总是大包大揽,烦她总是大呼小叫,恨她催婚催生,总是对她横鼻子竖眼,很少跟她聊天。可是妈妈失忆后,她的天涯,每一天像牵了个孩子一样,照顾她生活起居的所有,带她认识这世界的草木春秋,她成了妈妈的眼。一个"春天"要讲上千百遍。这个人,当然不是从前的那个小英了。那个特立独行、桀骜不驯的孩子,去哪里了?她也说不清。妈妈的一场病,让那个叛逆狂妄的孩子走远了,忽然间长大了。这个不再"超人"的妈妈,即便不再记得很多事,但她依然紧握着记忆里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是和小英一起工作吗?是不是小英让你捎信儿来啦?"她的眼睛一阵激灵,我不停地点头。"太好了!"她激动得手舞足蹈,转而擦拭眼泪,孩子般喜极而泣。
午后,我和小英聊着天,她一直陪在身边,认真地听。让她去休息会儿,她说什么都不肯,"小英找朋友捎信儿来了,我想好好听听。你们说就行,我听着。"我们说的什么,她大概一句也听不懂,她在自己完全不懂的语言里搜寻着关于小英的影踪。
临走,把礼物抱给她,"看,这是小英让我捎给您的。"她接过礼物来,像抱了个婴儿,把脸贴在上面,幸福又温婉的样子。别时,告诉她,"小英很快就来看您了!"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就断了她跟小英的联系。一会儿又想起什么,飞快进卧室,然后冲出来,"天冷了,你让小英把这件厚外套穿上,告诉她,我想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回来!"
回的路上,有泪花洒在深秋的落叶。问身边四岁的小孩,"有一天,你长大了,我变老了,看不清你了,可能还会认不得你了,你就拉着我的手,做我的眼,好不好?"他抱紧我,"妈妈,我不让你变老,不让你认不得我。"说着,竟然哭了。
我们亦都是小英,有个声音在唤我们归。"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回来。"
沿着光阴,你去看——
襁褓中,哺乳期,躺在她怀里,小婴儿对着她笑,认得了她,那个最亲的人。她笑了。
长大后,去远行。忽然有一天,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对那个在她怀里嗷嗷待哺的小孩,不认得了。那个小孩哭了。
在认得与不认得之间,在笑了与哭了之间,在长大与老去之间,在远行与归来之间,我们都在生命的河流里,辗转一地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