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狮子想来吃小猴
宗白华是公认的美学大师,这本《宗白华讲美学》云集了他各个阶段的代表文章。开本硕大,图文并茂。阅读本书,既有审美上的愉悦,又是一次智性提升的旅程。
《宗白讲美学》体现了作者对艺术广博的志趣和了解。宏观上,有对艺术史、美学史提纲挈领的论述;微观上,有对各种艺术门类精细的分析,从西洋的绘画、雕刻、文学,讲到中国传统的绘画、书法、音乐等,在收录于本书的几封作者与郭沫若的来往书信中,宗白华更显示了自己在新诗创作和理论上的独到观点。可以说,宗白华的美学天地,是从西到中,从古到今,各种流派,各个风格,兼容并蓄,呈现出一派众声喧哗、生机勃勃的热闹场面。
宗白华1920年赴德国留学,在法兰克福大学、柏林大学学习哲学、美学等课程,受过严格的西方学术训练。同时,他又熟悉中国传统的艺术典籍和相关理论。因此,宗白华的学术视野和理论建筑在一个非常广阔的基础上。他在进行理论阐发时,常常使用比较的方法。
收录于本书的两篇名文:《论中西画法的渊源与基础》和《中西画法所表现的空间意识》,集中体现了作者的比较思路。即便是单论中国艺术,作者也时时将西洋艺术作为参照。《中国诗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即从西洋绘画讲起,其最大的特点,乃是采取“透视法”的立场。继而论述到中国绘画的特点:以小观大,即“并非如常人站在平地上在一个固定的地点,仰首看山;而是用心灵的眼,笼罩全景……把全部景界组织成一副气韵生动、有节奏有和谐的艺术画面,不是机械的照相。”作者又用了一组中西对比:
用心灵的俯仰的眼睛来看空间万象,我们的诗和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不是像那代表希腊空间感觉的有轮廓的立体雕像,不是那种表现埃及空间感的墓中的直线甬道,也不是那代表近代欧洲精神的伦勃朗的油画中渺茫无际追寻无着的深空,而是“俯仰自得”的节奏化的音乐化了的中国人的宇宙感。
通过对大量的中国诗画的分析,作者进一步指出,为何中国人没有取得西方绘画所持的“透视法”:
深广无穷的宇宙来亲近我,扶持我,无庸我去争取那无穷的空间,像浮士德那样野心勃勃,彷徨不安、中国人对无穷空间这种特意的态度,阻碍中国人去发明透视法。
这应该是很有见地,亦很有诗性的看法。这种比较的视野,使论述避免了自说自话,而将中国艺术置于世纪艺术的舞台上,更好地体现出其特性。也避免了纯粹的技术性分析,使读者能从哲学、美学的高度来把握中国艺术的精神。
宗白华的美学不是中看不中用的七宝楼台,作为身处中国文化巨大转型时期的一位思想家,他的美学有着很明确的现实指向,即从传统文化汲取重构民族精神的积极要素。
《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的引言,宗白华开宗明义地说:
现代的中国站在历史的转折点,新的局面必将展开。然而我们对旧文化的检讨,以同情的了解给予新的评价,也更显重要。就中国艺术方面——这中国文化史上最中心最有世界贡献的一方面——研寻其意境的特构,以窥探中国心灵的幽情壮采,也是民族文化的自省工作。
“民族文化的自省工作”,这是宗白华那一代知识分子的自觉的责任。那要如何做呢?对于宗白华来说,传统文化中蕴藏着丰富的营养,《中国诗画中所表现的空间意识》的末尾,宗白华呼唤道:
我们不能以大地为素纸,以学艺为鸿沟,以良知为主宰,创造我们的新生活新世界吗?
在《论lt;世说新语gt;和晋人的美》一文中,宗白华热烈颂扬晋人“解放的自由的人格”,他们“从性情的真率和胸襟的宽仁建立他的新生命,摆脱礼法的空虚和顽固”,这些何尝不是作者对当代国人的殷切期盼?
《唐人诗歌中所表现的民族精神》一文表现得更加明显,宗白华认为艺术“能激发民族精神,也能使民族精神趋于消沉”,作者热情赞赏了唐诗中弘扬爱国精神的篇章,而对晚唐诗歌中流露出的颓废、堕落的“暮气”嗤之以鼻,认为这些诗人在国运危急之时,丢掉了诗人歌咏慷慨的本分。
客观讲,这样的评论并不公允,甚至是狭隘的“艺术为政治服务”论调,但我们需要注意到这篇文章的创作时间:1935年,彼时国运的艰险与唐末何其相似!作者谈唐朝的所谓“爱国主义”诗歌,实在是想鼓舞国人的斗志,而自己作为学者,自当为民族抗争摇旗呐喊。虽然从后来者的角度看,这篇文章并不出色,但宗白华的拳拳赤子之心,仍然能够极其炽烈地感染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