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天地之秀灵者,不可胜数。梅兰竹菊者,乃其中四君子也。
魏晋七贤以降,士人竹林结伴赋诗,一时成书生风度,人皆慕其名。宋茂叔咏莲后,海内才俊皆置为标,前赴后继者,不可谓少也。清板桥题竹以来,九州书生悉向其之风,过客往来者,有如过江之鲫。
予爱竹,却不似燮之爱。燮之竹者,叶肥竹瘦;吾念中之竹,叶和竹中。《礼》云:“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竹,天地之灵秀者,若叶肥而竹瘦,何以堪之?
夫草木花者,灵秀者甚蕃矣。世人所爱,各取其好。如隐士之爱兰,权贵之爱牡丹,清廉之爱莲,游冶之爱海棠,然予独钟情于竹。兰,花之幽雅者,其香如春风,徐徐拂面,近寻之,却似无,远望之,却婷立。莲,花之超绝者,其花如琉璃,亭亭绽放,近扶之,温软如玉,远望之,巧笑含兮。
惟竹者,灵秀之抱朴者也,无花果之芬芳,无草木之奇异,生而维艰,长亦坎坷。于艰苦中生,故枝直也;于坎坷中长,故叶朴也。是谓之竹中而叶和矣。夫竹,不与世争,居结庐而自生也;夫竹,内圣外王,挺天穹而不灭也。
《道》之言:“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兰,隐者,处幽地而自赏也;莲,净者,出淤泥而不染也;竹,朴者,处万界而不华也。
兰之暮,香不存,花已谢,颓废之样;莲之暮,花事凋,莲蓬衰,倾塌之像;竹之暮,叶虽逝,枝犹在,中通外直,节节冲天,似老骥腾空。
东坡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吾乡偏居川南一隅,无大山之巍峨,无江河之浩渺,惟房前屋后,沟塘池前,必有茂林修竹,乃成乡村一景。夫竹,全身皆宝,竹椅,竹楼,竹器,竹笋,竹饭,无所不用其极。
甲午端午时节,余与诸友游学蜀南。乡村小径,田野溪涧,悬崖峭壁,举目四望,惟竹海茫茫,青翠欲滴,有风轻拂,起舞清影。携铁钎,带竹篓,深山打笋,乃一大乐事。苦笋鲜美之味,历两载而唇齿留香;浩浩竹海之势,蔚蔚大观,常午夜入梦。
予爱竹,爱其无违于心,事终而抱朴;爱其无毁于行,世终而亮节;爱其无华于表,实用而殊广;爱其梦里念兹含兹,乱我尘世之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