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级大概是记忆里悲伤的存在。留守儿童,寄宿学校,秋天落叶,空寂安静,能想起来的都是不好的词。每天下午,每个周末,下课铃响,"拜拜"、"再见",都是在与同学告别,久而久之,再听到下课铃的我就不知道会缩在哪个角落里,怕别人问为什么不回家,怎么还不回家。然后等喧嚣过去,就是我一个人的安静。记忆里,学校总是秋天,不是落叶,就是花谢。学校离家其实不远,走路十来分钟,可是那时候就觉得学校与家的那段路很长,我一直没敢独自踏过那条马路,怕路远,怕回家之后依旧是安静,怕对家的记忆不再美好。
明明不是我一个人,学校里有大伯,有大伯母,有老师的孩子们。可是记忆里就是空。我不同大伯他们一起住,我住在我们学校安排午休宿舍里,四五床上下铺,一个小浴室,冬天时我的被子不够厚,伯母让我先借其他同学留在宿舍的被子,可盖了很多张,还是会冷。晚上关灯后,不是每次都能躺下就着。睡不着的时候,就听着浴室的滴水声,看着窗外被月光照出轮廓的树丛,小时候夜晚的天是真亮啊,我睡不着的每一天都是盯着那一处额外泄露的光,但那光并没有成为我的慰藉。也是,光提醒我注意乱叫的风,提醒我一眼能望到的因为空着床铺的而显得异常大的房间只我一人,这样的清晰并不好。至少记忆中我未拉开被子走到窗边看看外面,哪怕一次也没有。
有次我向伯母提出剪头发的想法,终于在一个周末她带着我去附近的理发店,剪短吧,剪到这,我听着她向理发师这样要求,那时候真是内向,一句不行都说不出口。剪完后我觉得太短了,很委屈,但是自己提出要剪发,也是自己接受了剪成这样,没理难过。我硬是将不舒服吞下,假装欢喜。回去之后大伯问我是不是不开心,可能因为年纪太小,情绪隐藏的不好被他看出,我其实很想点头。可是怎么能呢,那又不是爸爸。
过节的时候,老师们很有仪式感。相约去吃饭,作为半个家属,我就会被叫上一起。有一个女老师,她很温柔,我总落后于人群一步,听着他们谈笑些什么,如果没人回头,我只是作为一个话外人的身份面无表情地看着。若是恰巧有人回了头,看到的我一定是认真听的状态,那大概也是装出来的,我其实从未注意他们讲了些什么,但总是会分出大半精力关注他们,我怕别人看出我的孤独。这时候那位女老师就会拉上她比我还要小的孩子,同我一起处于人群的尾部,我从回忆里看着她的手放在我的头上,看着她微笑的找些话题和我交谈,看着我自己不断点头应着。真好,有这样一个关注到我的老师。可是孤独的小孩自尊心强得很,又不善于同人交谈,她当时想的只是希望去饭店的路程短一些,再短一些,好不再需要回应面前这个老师。
我在外人的眼里大概一直是坚强的,从小到大。以致于到现在我还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泪水,在别人面前,至少我一直坚强,不会落泪。
在那不长不短的一年里,我几乎把我的学校都走了个遍。我最喜欢去操场,建在我们那个地方的学校能有多大,很小。那个操场不过几十米,但我走了很久,怎么走都走不完。那个小小的我蹲在地上,手里的石头不知道在画着些什么。她最开心的是偶尔有女学生周五留校晚一些,等着父母来接。那样,她就有一段时间可以陪着那位女孩子一起等,或者打羽毛球,或者聊天,或者更多。不过时间不因某个人停留,她很快又是一个人。
很不知所措的是每周日都会有提前返校的学生,他们家远,要在学校过个晚上,因为明天的早操很早。来的人不多,但小小的学校,小小的宿舍总是让我避之不及,她们会互相寒暄,啊你也要提前来啊,我说是。可才不是呢,我一直没离开。学校的宿舍是给家不远不近,中午回家不方便的学生做午休用,哪里分是谁的床,于是提前来的人就一起住了,和我一起。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可能是有点开心的吧。
后来的某一天我妈回来了,那时候真是难,没有手机,要联系家人只能向大伯和大伯母借,可又耻于开口,只有实在想得紧了,才扭扭捏捏地向更好说话的大伯要。还好妈妈会主动联系我。那次也是,妈妈要回家了,她打电话给大伯,我接了过去,我只听得一句她要回家了,很开心,情绪冲过理智,忽略了她后面的话。那一天下午我很开心,正好又是周五,等下课铃响我再没有躲到某个角落,而是对跟我的同学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去,我妈回家了。看着她们的表情从疑惑转向替我开心,我更开心了,不过说不定是我想象的她们替我开心。可谁还管那么多呢,我要回家了。小孩的心思啊,或许真是藏不住罢,现在的我想起来都记得当时的我有多开心。后来回了家,嗯?妈妈没在,我想还是没到吧,独自打开家门,看着空荡的家,这回倒是不怕了。我像个雕刻家看着自己的作品一样看着我的家,摸着这摸着那,露出满意的笑。后来等得有些晚了,妈妈还没回来,我寻思着先做饭,原来我那时就会做饭了。然后继续等,等得更晚些了,天全黑了,妈妈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回忆出了错,我记得的是都那个时候了我也依旧相信,妈妈会回来的,不过晚一点罢。再过一会儿,邻居拿着个电话找来我家,是我妈妈打的,原来完当时没听清的是她说下午先在大伯那边用个饭再一起回家。她现在是留在大伯那了,很快回来。
妈妈在家待了几天,又回去工作了。我又要重复那样的生活。长大后我妈跟我说起小时候,说我不哭不闹,没央她留下,也没为她要走而难过。不像我哥和弟弟,我是她最放心的一个。最难过的时候我没哭,怎么会在少有的幸福面前掉泪。
有一首歌充斥着我关于三年级的记忆,小虎队的红蜻蜓,那时候学校天天放。我不知道别人听这首歌是什么感觉,反正我听着很悲伤,现在也是,不过是对过去的适当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