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熟悉的奶奶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家很奇怪，带有着一种奇怪的基因，我们一大家人在家说话都很少，尤其是我，显得更特别，我很少跟家人说话，却在外头说个不停，其他人说我很安静话少，奶奶却只是摸着我头，慈祥的说：这孩子越长大越不喜欢说话了，我记得我当时只是笑笑，趴在奶奶的腿上，奶奶摸着我头，也微笑的看我。

关于我的奶奶，我更多的是亏欠，奶奶有好几个孙子孙女，反而对我最重视，可能我年龄小的原因吧，小时候爸爸妈妈因为工作忙，把乡下的奶奶接过来照顾我，我小时候又很不懂事，比一般的孩子调皮多了，经常让奶奶忙来忙去，我记得当时是刚上小学的时候吧，有一次我放学早，偷偷溜出去，跑到离学校有点远的便利店买零食，然后一边吃一边和同学走，等零食吃完，我才记得奶奶还在学校门口等着我，我然后就返回去了，奶奶一直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用塑料带装着的包子，不停的向校门口张望，我跑过去，抱着奶奶，然后牵着奶奶的手，奶奶对着我笑，把手上的包子给了我，因为我刚吃了零食，我就说：给妹妹吃，我不饿，奶奶一听就更开心了："我们佳星这么懂事啊"我于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奶奶接上幼儿园的妹妹这段时间是我记忆最深的，因为幼儿园在三楼，怕出意外，所以只让家长在楼下喊，然后确定之后才把小孩送下来，奶奶因为一辈子呆在乡下，跟本没机会接触普通话，但我错了，奶奶用标准的普通话对着三楼喊：老师，麻烦把xxx送下来，我是小孩奶奶，我当时人都傻了，我从来没见过奶奶说过普通话，我问奶奶：你咋会说普通话的？奶奶很得意的回答我：我看电视学的，我当时觉得我奶奶真的好厉害，一个一辈子呆在乡下的人，通过看电视学会了普通话，不知道多久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奶奶说过普通话了。

小时候很痴迷奥特曼，觉得奥特曼好帅，觉得自己又是奥特曼，摆着中二的动作，对着奶奶说：奶奶看我，然后我跳上沙发，举着水杯，大喊：迪迦！ 奶奶从来不会对我感到不耐烦， 奶奶看到我这个中二的动作，又对我笑笑，：我们佳星是小英雄，然后把在沙发的我抱了下来，然后厨房拿抹布洗了洗，过来把我踩过沙发的地方擦了又擦。

之前奶奶周末奶奶买菜，我总喜欢跟着，因为奶奶会给我买好吃的，有一次菜市场路边有一个卖盗版光碟的贩子，我扫了一眼，看到了我最喜欢的奥特曼，就缠着奶奶要买，奶奶买菜的钱是爸妈给的，每个星期都是固定的，我现在只记得，钱只够买菜，但奶奶还是会给我买了奥特曼光碟。

前几年，奶奶送了我一个金戒指，是奶奶省吃俭用加养老金凑的，养老金其实没多少，一个月就几百，我陪奶奶去银行看过，我当时很震惊，奶奶六七十岁，没有工作，凑齐这买金戒指的钱到底要多久，我真的不敢想象，奶奶为此究竟多少次省吃俭用，我能在脑海里想到，奶奶看到自己想吃的东西，想要买却停住手的样子，心里暗暗想着：我要给宝贝孙子存钱买金戒指，每想到这，我的心脏都会痛，心酸又苦楚。我有什么值得奶奶这么疼爱？

奶奶与我聊天的内容不会与爷爷爸爸妈妈一样，叫我好好读书，然后之后发达之类的，她会跟我开玩笑，讲故事，记得小时候奶奶说要带我去放牛，我心里觉得很新奇，于是就答应了，我记得当时是夏天，我早早的往冰箱里放了一瓶冰水，心里想着，下午去放牛的时候可以喝冷水，多爽啊！准备放牛前，奶奶去街上给我买了一个氢气球，是奥特曼的图案，我非常开心，蹦蹦跳跳的拿着冻成冰块的水和氢气球和奶奶去放牛。

奶奶牵着牛，把牵牛鼻子的绳子绑着一个类似于榔头的东西，插入地里，使其固定住，然后奶奶坐在地上休息看着在拿着气球跑来跑去的我，我跑累了，然后坐在奶奶旁边，拧开那还没化开的冰水，倒入口中，奶奶说：冰水喝多了对胃不好，等一会化开在喝吧，我点点头，然后又跑开了，拿着气球，玩着玩着就玩厌了，于是松开手，让那奥特曼气球飞了起来，我又坐在奶奶旁边，我和奶奶看着飞起来的气球，从起初能清晰看见的程度到只剩下了一个点，最后又彻底不见了。连同我的童年，一齐飞走，彻底不见。

奶奶迷信，每年固定的正月的固定一天，会带我去拜菩萨，拜菩萨前，奶奶会买几个煎粑，到时候摆在菩萨前，然后从菩萨的下面拿出垫子，虔诚的跪在菩萨前，默念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从来没去问过到底说什么，因为我差不多能猜到奶奶对菩萨的话。

小时候经常在奶奶房间翻来翻去，有一次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肖像，画像的人跟奶奶很像，但我觉得不是，当时还天真的问奶奶，这是谁啊，奶奶没说什么，只是把肖像收了起来，回忆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顺带回忆了另外一件事，那天奶奶像是感慨的说着：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我的佳星结婚生子啊，我当时很严肃的说：肯定可以啊，奶奶一听，又笑了。 我当时真的觉得，奶奶肯定能看到我成家立业，因为当时奶奶身体真的很好，却不知，全是假象。

又过了几年我长大了，加上疫情，于是就很少回家了，却不知某次开开心心的告别，竟成为了最后一眼

奶奶去世那一天，是二零二一年十二月的一个星期天，早上爸爸收到了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爸爸很镇定的对我说：忠翔，奶奶去世了，我一听，脑子瞬间空白，怎么可能啊，不可能啊，奶奶身体不是很好吗？我双脚感觉没有了知觉，我扶着墙走到床边，一下子摔在了床上，痛苦了起来，啊，奶奶，为什么啊，这几年我还没回家看你啊，我才刚长大啊，爸爸走过来安慰我说：忠翔，你要坚强啊，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说完看着已经崩溃的我，又说了一句：我先和你二伯先回去，你还要上课。然后就走了，爸爸走了不久，我也缓回来了，上课？上什么课？我奶奶去世了，我还上课？我哭着对妈妈说：给我钱，我现在回去，妈妈安慰我说：等过几天我们一起回去，你先上几天课，我站在那里，一遍一遍的说，给我钱，我现在回去，我现在就要回去。妈妈耐不住我，给我转了钱，我立马拿着手机买了从南昌到都昌的火车票，之后到了之后才知道，都昌火车站离老家还有五六十公里，我站在火车站旁边的马路上，看着路上的车来来往往，心里想着，没有一辆车能带我回家乡。我又哭了起来，回忆着与奶奶发生的种种。

那天运气眷顾到了悲伤的我头上，刚好有一辆客车顺路，我幸运的搭上了顺风车，那辆车的终点家乡还有三十多里路，我一下车，一路走着回去，边走边哭，路人都觉得我很奇怪，奇怪是很正常的，路边一个边哭边走的男人，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

我也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什么力气驱使着我走下去，手机也没电了，没法联系家人来接，于是就一直走着，看着路标，问着路人，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山下。

我的那个村是在一个山头，我在山下就看到了那个黄色充气拱门，我一下子就冲了过去，我发誓，绝对比我任何一次跑步都要快，哀悼声越来越大，我眼泪又一下子涌了出来，我家门口聚着一群人，看着我冲了过来，都在议论，我不顾，我冲进了我家房门，看到大厅摆放着我奶奶的水晶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痛哭起来，周围人都认出我来了，是小孙子回来了，对门婶婶看到了我哭得这么难受，也哭了，周围几个婶婶过来扶我起来，我就像是被定在了地上，一直痛哭，哭得头都快炸了，婶婶们看到拉不起我，把我外套扯掉了，怕我感冒，我就这样撕心裂肺的哭着，内心的自责，还有和奶奶的往事，为什么啊，奶奶，你不是说要看到我成家立业吗？你不是说还要帮我带我的孩子吗？你说话不算数啊，你说话不算数啊！哭着哭着，我想吐了，几个我不认识的婶婶过来硬扯我起来，反而越扯我越起不来，我对奶奶的亏欠，让我跪在这几辈子都低不了，就让我跪吧，我心想，我缓慢的把早已哭肿的眼睛睁开，看了一眼水晶棺里奶奶的遗容，心脏突然刺痛，崩溃的更厉害了，奶奶啊，我才刚刚懂事啊，我还没来的急孝顺你啊！我哭声很大，门口聚起来的人也越来越多，说我是个大孝子，将来肯定出息，我当时想，我不要出息，我要我的奶奶，我要我爱笑的奶奶，我要那个跟我放牛的奶奶，我要那个答应我一切要求的奶奶，奶奶啊，我不喜欢说话，但我有一大堆想和你讲的事藏在心里啊！奶奶！我锤着地板，痛哭的哭着，感觉都要砸出血来了，大人看到着，赶紧把我拽了起来，我在别人搀扶下站了起来，但腿早已经跪软了，我用我那哭肿的眼睛看着水晶棺里的奶奶，我被别人搀扶下上了二楼，我崩溃的倒在了沙发上，大伯的儿子听到了我回来了，来二楼看我，在我旁边跟我开解，奶奶儿孙满堂，身上还有病，去世是种解脱未必是坏事，我听到这，哭声又大了起来，哥哥一听劝我没用，给我盖上了被子，我哭得脑袋缺氧，睡了过去。

再醒来之后，我已经没精神正常走路了，我扶着墙一步步走到了楼下，楼下仍然有很多人，我就这样像瘸子一样一步步走到水晶棺前，我跪下，抚摸着水晶棺，我哽咽着，哥哥过来赶紧把我扶了起来，把我拉出大厅，继续开解我，说完，哥哥说：忠翔，去给奶奶烧纸吧，我点了点头，跪在水晶棺前的垫子上，拿着黄纸放进烧纸锅，那燃起的火，像奶奶的手一般，把我脸上的泪给擦去了。

另一天早上，我被嚎啕大哭的声音吓醒了，我走到楼下，是在广东打工的姑姑的儿子，他的羽绒服是新的，但也没阻挡他跪在灰尘满地的地上，周围的人给他擦泪，他脸也哭红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苦楚味又上来了。

又过了一会，我又听到了哭声，应该是我大伯二儿子回来了，他是一名军人，请了军假，坐飞机来的，他同样哭得撕心裂肺，我听不不下去了，我心又被牵住了，他哭完，回房间穿上了军装，因为奶奶说过，喜欢我哥穿军装的样子，我哥就穿着军装守在了水晶棺旁边。守灵的好多天，哥哥一直穿着那身军装，我哥话也少，就这样呆呆的一直坐着，时不时的看着棺内，让我想到哥哥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和姑姑家的儿子出去玩，我也嚷着去，他俩不带小屁孩一起去，不理我，我看到他俩不理我直接走了，就一股脑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奶奶在旁边一直拉我，我不理，我一直在地上滚来滚去，肮脏了一身，直到奶奶说给我吃的，我才起身，奶奶在房间拿出了饼干，给了我，然后把我早上刚换的棉袄脱下来拿去洗了，我拿着饼干，走到院子旁，偷偷看奶奶，奶奶洗衣服用冷水，在春天，用冷水洗棉袄啊！那可是带着关节炎的手啊！我真想给我那个时候一巴掌，简直可以用畜生来形容，我对奶奶真是亏欠啊！

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奶奶房间翻出来的肖像画，竟然就是奶奶自己准备的，我不免得又心痛了起来，奶奶疼爱着这个顽皮的孩子，可这个顽皮的孩子长大了，不怎么跟奶奶说话了。可现在想对奶奶说的一切，仿佛就藏在儿时放飞的那个氢气球里，飞啊飞，飞到奶奶的手里，奶奶应该又是慈祥的模样，微笑的在天上看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