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节日,我都会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郑家滩。是郑家滩的白云在招手,是父母日渐苍老的声音在呼唤,是那座饱经沧桑的老屋像磁石一般,把我吸到它的身旁。
三间连着二间,我家的老屋身着青砖,手执木门,头披土瓦,坐落在牛堤河的怀抱。
那些年,我们一家,父亲在油灯下练毛笔,大姐帮母亲在桌边纳鞋底,二姐复习备考,小弟学算数,我便趴在父亲旁边牵纸。母亲总爱啊啊哟哟地哼上花鼓戏,顺便把我们爷儿唱进台词,编进针线,纳入鞋底。父亲偶尔也跑神,随着母亲高低婉转、跌宕起伏的腔调摇头晃脑。现在想想,这就是所谓的"人间有味是清欢"吧?
后来,我家拆掉两间老屋,在不远处筑了新房。搬迁那天,我看见父亲在那三间老屋呆了半天,出门时眼睛红红的。
儿女都在外,二老成了我难以割舍的牵挂,可每次我为了劝父亲搬回新房,总是会和他闹得很不愉快。
有次我带着孩子回去,刚进村头,父亲就小跑着来相迎,抱着孩子笑得嘴都合不拢。那天,我依着父亲的胃口,弄了满满一桌菜。父亲食欲大增,一边往孙子碗里夹菜,一边吆喝着母亲端上酒来。我趁着父亲高兴,开始劝他:"爸,您还是搬进新房和母亲住吧,有啥事也有个照应。"哪知父亲当即变脸,还破口大骂:"白眼狼!"
我咋成"白眼狼"了?我委屈得眼泪都漫了出来。前些年,我一边给重病的公公治病,一边还房款,自己的生活能俭则俭,能省则省,也没忘逢年过节孝敬父母。这几年人人有车,我仍骑着电动车风里来雨里去,手里总想留点钱,以备他们年老之需。平日姐弟都不在家,家里事都是我管。
这会儿,母亲也为我打抱不平:"你真是好歹不知,这么孝顺的姑娘,你却要喊她白眼狼!"
父亲搁下饭碗说:"啥叫白眼狼?忘本,就是白眼狼!"父亲终于给我讲起这老屋的来历。
原来,那二间老屋是我祖母留下的,这三间是另一个祖母(父亲养母)留下的。父亲养父死得早,养母独自抚养他成人,全村只有他读过高中。父亲说搬迁时,曾梦见养母拽着他的衣袖不让走,他在梦中跟养母发过誓,人与屋同在……
再次端详老屋,在拔地而起的高楼后面,只有这间老屋孤零零地退到牛堤河边上,灰头土脸,残破不堪。
我突然觉得,这老屋就像我可怜的老祖母,她一辈子没有生养,一辈子就守着这间老屋,养大了我父亲。对于她而言,这老屋和我父亲,就是她的人世间。
我也突然理解了父亲,这老屋,其实就是他的老根。他对老屋的感情,就是枝叶对根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