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当中最离不开的是他的镰篓。镰篓,即装镰刀的竹篓,因为是装镰刀,所以被编织成镰刀的形状。父亲每次上坡时都要先背镰篓,再依次放进勾柴刀、镰刀,这些都是他干农活不可缺少的。镰篓是他最贴身的农具。
父亲非常珍爱他的镰篓。每次从坡上回来,他从不把镰篓随地而扔,无论怎么忙,总是把镰篓挂在墙上或柱上。要是我们姊妹不小心把他的镰篓弄破了个窟窿,他会心疼地抚摸着,揉捏着,唉声叹气地责备我们几声,然后找来竹条把窟窿补个严严实实。父亲性情温和,但是我们姊妹要是弄坏他心爱的镰篓,他就会不高兴,偶尔还大发雷霆,吓得我们都增长了记性,不敢碰他的“宝贝”镰篓。
寨子上干农活的男人都背镰篓,但父亲的镰篓总比别人家的结实、干净。虽然做工不是很精细,样子不是很美观,但很牢固耐用。每次收工后,父亲先要清理一下镰篓里面的杂物,然后用清水给镰篓干干净净洗个澡。因此父亲的镰篓一直保持着光亮、洁净。
父亲的镰篓都是自己亲手编织的。我家经常有这么一幅生活情境:印象最深晚饭过后,一家人围坐在不宽敞的木屋火塘边烤火,父亲拖来一捆长长的、砍得整整齐齐的竹子,然后精心破篾,一根根竹子在父亲的手里很快变成一条条细长的竹丝。不费多大工夫,一个个小巧的镰篓就编成了,父亲乐呵呵地自言自语:“我的好帮手做好了,干活更起劲,更起劲!嘿嘿!”这些话在父亲嘴里成了口头禅,我们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看父亲编镰篓多了,我不解地问:“阿爸,你为什么要自己编镰篓呢,买一个不就得了吗?看人家买的镰篓比你编的漂亮多了。”父亲漫不经心地说:“人家买的那个经看不经用啊!我自己编既省钱又耐用,嘿嘿。”目睹父亲用自己勤劳的双手编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镰篓,心里很是敬佩父亲的能干。他常教育我们姊妹自食其力,于是我们儿时已经学会干农活,做家务,小的养牛放鸭,大的耕种担水,每样活儿从不偷懒,从不怠慢。
镰篓不仅是父亲的劳作伙伴,还给我们装来数不清的好东西。每次父亲从坡上回来,我们姊妹争先恐后地抢接解下他的镰篓,然后翻个底朝天,看看有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好东西。父亲几乎每次都不让我们失望,篓里总有各个季节好吃的山果,比如春夏有茶苞、野草莓、三月泡,还有叫不出名的野果;夏天有杨梅、李子、枇杷等;秋天的野果最多,野山梨、野桃子、野葡萄、野猕猴桃;冬天也有很多果子,冬梅、野蓝莓、凉粉果等,每一样都是那么香甜可口。每次上坡做活路,父亲总是忙里偷闲地去采摘各种野果,事先还要小心翼翼地在镰篓底垫上新鲜干净的树叶,再把果子放在镰篓里。我们吃到的野果总是保持那份新鲜、完好和原汁原味。
天真傻气的我们总认为父亲的镰篓是百变宝篓,每次都能变出花样不同的好东西。父亲还笑称自己运气就是那么好,一出门就遇到好东西。长大后才知道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呀,我们家姊妹多,粮食紧张,生活拮据,没有钱买零食,父亲每次进山除了干农活,剩下的时间总是费心费力寻采野果,带回来安抚我们。
春耕季节,父亲的镰篓里就有鱼虾、泥鳅、螃蟹。只要父亲下田干活,晚上总是带来惊喜。只要父亲镰篓里有腥味,他就不让我们碰镰篓。他自己找来水盆,然后底朝天地抖出篓里的鱼虾后,再打来清水,找来刷子,把镰篓清洗得干干净净,绝不会让镰篓沾上任何残渣。每次见到父亲要找水盆,我们就知道晚餐又是一顿美羹了。要是哪一次多捞到一些,就吩咐我们叫上叔叔、阿姨、奶奶一起来分享。
至今回味父亲镰篓里的东西,那仅仅是美味可口的野果、鱼虾吗?不,父亲的镰篓,装的是父亲对我们满满的、沉甸甸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