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笨

半年前，亲戚送来一条小狗。这是一条刚满月的土狗，体毛灰黄，憨态可掬，样子很是可爱。女儿给它起名笨笨——因为这狗看上去挺憨厚的；妻则叫它灰灰——理由是这狗有一身灰色的皮毛，而且据说在“娘家”也是叫灰灰。因为说法不一，于是娘俩同时呼唤小狗时就有点乱了，这个喊灰灰，那个叫笨笨，而小狗呢也立场不坚定，谁叫都答应，一会儿头转向她，一会儿头转向女儿，这样一来就导致这娘俩发生“战争”了，谁都想说服对方顺从自己，可谁也不服气。于是各执一词，都不妥协。但是这也不是事啊，狗儿只能有一个名字，不然就乱套了。常言道：要想好，大让小。没办法，妻只好妥协，这条小土狗最终采用了女儿给它起的名字——笨笨！

这个小笨笨也着实有点意思，天天调皮捣蛋，什么东西都要咬，家里的鞋子、袜子、书本、报纸、拖把、扫帚……总之，见什么就咬什么，更有甚者，它竟然牙痒痒，没事就啃我的办公室桌，小小的犬牙竟把那木质的桌腿咬下一大块，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我家居住的是老式的四合院，按照当初的设想，本来是准备把笨笨拴在室外饲养的，因为这样一则卫生，二则可以让它起到看家护院的作用。为此，平时“抠门”的妻还花了几元“巨资”专门买了条金光闪闪的漂亮栓狗专用铁链。想法是不错，但是实践证明，这种想法根本行不通的，因为被扣住的小笨笨狂呼乱叫，头撞墙，脚刨地，一副不解绳索就自杀的架势。见此情形，大家都心软了，于是只得把它无罪释放，免得邻居们批评我们虐待动物！

解开绳索的小笨笨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本性，四处撒野，欢快无比。小笨笨解放了，可我们却遭殃了，你道怎么的？因为这家伙极不讲究卫生，随地大小便，搞得室内一股子腥臊味。为了不让它到卧室里搞破坏，白天我们见它进去就撵它滚蛋，夜里我们就把它关在了客厅。这家伙却不依不饶，除了整夜拼命喊叫，还不停地用爪子猛抓卧室的房门。这样还怎么睡觉啊？简直吵死人了！面对这种尴尬的状况，原本很有爱心的妻实在受不了了，昨天听女儿笑着跟我说，她妈已经发狠把笨笨给剁下四脚、做成狗肉火锅了。我知道她这是气话，根本不可能的事。于是我对女儿说：“吃狗肉那是肯定不行的，但是把它变成流浪狗还是很有可能的！”

听我这么一说，调皮的女儿爱怜地拎着笨笨的小耳朵煞有介事地告诫道：“笨笨啊笨笨，你再不自觉，真的会让你出去流浪的，小心哦，不要说我没提醒你啊！……”

说归说，气归气，大家还是舍不得惩罚这条叫笨笨的小土狗的，因为这小家伙实在太招人喜欢了。你别看它年龄还不到半岁，但是特机灵。我家住在离公路200米外的山坡上，每次我出门上街，它都会一直送我到巷口的公路边，直到目送我走出它的视野，它才会自个儿跑回家去，然后躲在院子里，把小小的狗头伸在我们特意为它留的门洞口，眼巴巴地向外张望，老老实实，不叫不喊，一幅乖巧听话的样子——我知道它是怕出去后，被哪个调皮捣蛋的小孩或者比它强壮的大狗欺负；而每当我从外面回来，只要我的脚步踏上那条小巷的路面，听觉灵敏的笨笨就会像离弦之箭，从门洞里冲出来向我旋风般奔来。见到我后，它先是后脚着地用两只前脚抱着我的双腿一阵猛亲，尔后则在前面带路，这时的它会摇头摆尾，做出各种奇怪的动作，嘴里也一直嗯嗯叽叽，表现出异常高兴的样子。很显然，它是在撒娇呢。到家之后，它则会家前屋后疯跑一圈，狂吠几声，估计是像邻居家的顽童，以及那些欺负过它的大狗小狗们宣布：大家注意了，我的主人回来了，你们哪个有种还敢来欺负我的？过来单挑！大家可不要以为我这是在臆测，事实证明，真就这么回事，因为我就亲眼目睹过几次，它竟然主动袭击过那些曾用小石块砸过它的小孩，以及平时总是把它摁到在地的大狗们。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狗仗人势吧？！

半年后，我家的新房装修好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居。可是小区不给养狗，还有楼上也不适合养狗，这可如何是好呢？起先我是想把笨笨就放在老房子里，定期给它送些吃的，这样或许没什么问题，我们也可以心安理得了。可是，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这么简单。因为工作都忙，另有家庭琐事缠身，根本难以按时给它送食物，还有自从我们搬走之后，笨笨就一直呆在院子里，天天把头伸出门洞，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一直期待着我们的回归。可怜的笨笨呀，你哪里知道，你的主人再也不会回到那个老宅与你朝夕相伴了。

以前没养笨笨时，从来不理解那些养宠物的人为何那么疼爱自己的宠物，看样子有时候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亲。自从养了笨笨，我彻底理解这份独特的情感了，因为笨笨现如今已俨然成了我们家庭的一份子了，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会不知不觉地牵挂它。有次我们随团外出旅游，十多天之后才回家。到家后，刚把旅行包放下，我就立即赶往老宅去看望一别多日的小笨笨。

跟以往一样，我刚到巷子的路口，笨笨就从坡上冲了下来迎接我了。见到我后，只见它嘴里呜呜咽咽，又是亲又是舔，两只小小的前爪不停地在我身上抓挠着，那意思似乎在向我哭诉：主人啊，你去哪里了，你不要我了吗？呜呜……

这时，邻家的老奶奶走了过来，满含怜惜之情说道：“乖乖，终于见到大人了，多可怜哦！”尔后老奶奶又责怪起我来，“你们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也不问这小东西死活了。它天天就躲在院子里等你们回来，再怎么喊它也不肯出门，而你们一直没人给它吃的来，要不是大家看着可怜给送它送些吃的，恐怕它早就被饿死了……

啊？原来这样啊？看样子我们安排喂养笨笨的人没有尽心尽责啊。但是能怪别人吗？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自己太狠心太大意了。试想，如果我们真的把笨笨当孩子养，能够十几天不闻不问吗？谢过老奶奶之后，我把明显瘦弱许多的笨笨抱了起来，用手轻轻抚摸它那原本顺滑如绸、现在却凌乱不堪的皮毛，让它再次体会被宠爱的滋味。笨笨静静地躺在我的臂弯里，轻声哼唧着。这时，我分明感觉到笨笨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而我的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

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我们与笨笨而言，再舍不得，也得要分开，因为现实生活不容许我们养狗，环境不容许，我们的工作紧张也没足够的时间照顾它。看样子得给它找个更合适的生活方式了。考虑再三，我们决定把笨笨送到乡下的二哥家，因为在广阔的原野里，笨笨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城里这种让它胆战心惊躲躲藏藏的生活也会一去不复返了——在城里，笨笨因为不但要担心被整治环境的打狗队消灭，还要时刻注意道路上来回穿梭的各式车辆。再说，正需要小狗看门的二哥肯定也会对它很好的。就这么，我们忍痛割爱，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把笨笨用专车送到了二哥家。

到二哥之后，笨笨像是来走亲戚的孩子一样，满眼兴奋的它东张张，西望望，还不时撒开四条小腿到处转悠，但是它总是跑一会儿就回到我身边，毕竟那个环境对它而言太过陌生了。跟二哥交代了一些笨笨的生活习性之后，我要回城了。因为担心笨笨一时还不会习惯这里的生活，于是我就把带去的那条专用狗链套在了它细小的脖子上。到了这时，小家伙似乎明白此行的最终目的了，于是它左冲右突，狂呼大喊，拼命想挣脱那根让它与主人天隔一方的冰冷的铁索。但是，它又怎么可能挣脱呢？见它那样，当时我心里酸酸的，真的很不忍心。但，不这样又能如何？！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笨笨已经在乡下生活两个多月了。期间我曾带着火腿肠等笨笨平时喜欢吃的东西专门去看望过它。那天，它刚见到我时，并没有表现出很热情的样子，只是围着我这闻闻那闻闻，但是当它闻出我身上的气味，确定我就是它的老主人时，立即欢呼雀跃起来，摇头摆尾，又亲又叫，那样子别提多高兴了。二哥告诉我说：“笨笨才送到乡下头几天，不吃不喝，天天鬼叫，乖乖，把我吓的不轻，还以为这狗要绝食自杀呢。但是后来它却突然变好了，老老实实的，不喊也不叫了，开始规规矩矩吃东西了。”见我一头雾水等待下言，二哥笑着解释道，“我估计它已经知道再怎么呼叫你也不会来救它回城了，也就是说它已经明白是你安排它下乡的，叫也没用了，于是就死心了。再后来，不用栓链子它也不跑了，而且跟家里人也很快都熟悉了，变的家范了（顺从的意思）”。我笑道：“应该是这样的，这家伙聪明的很呢。”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样子笨笨也深谙此道啊！

如今，因为工作太忙，已经很久没去看望笨笨了。最近心里突然又牵挂起这个小东西来，也不知它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我决定抽空再去看看它，看它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对我摇头摆尾，亲热无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