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长,年年到了这个节气,天就该进入寒冷的气候了。而只有当大雪小雪及时赶来,才会将人们带到更深的冬天。每当这个时候,我的耳边就仿佛听到农村的老把式说,大雪小雪煮饭不歇,生活带上了山村和泥土化的形容,它告诉我家乡的天开始下雪了。到了大雪小雪,没有农活可做也不急于出远门,白天的时光短得只够煮三顿饭,一年到头最长的冬夜从此开始。
该下雪的天气,南方难得一见“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就是藏进四川山沟里农村老家,下雪也是不见白雪的带着雨水。雨滴与雪花交融,从天飘落下来,眼瞧见透明的水滴和雨丝,耳聆听清晰的唦唦声音和弹唱,山区年年都有这样老长老长,看得到听得见,有形有声的水雪。即便如此,那走进我记忆里面,唯有的几次下成像北方那样漫天漫坡的雪,都是从夜间睡梦中开始,它无声无息,铺天盖地的强行占领,就像是对我们的村庄来了一场闪电战般的偷袭,施展它野蛮的侵略。
那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天色没有深冬那么黑,吹熄油灯后的无形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屋顶上瓦槽镶起的两片亮瓦打出夜空灰蓝色天光。老犁耙匠半下午时,看了看白云山巅天边相接处滚滚黄沙,一阵阵干冷割耳刺肤气流,让他浑身上下冷得有些反常地打着哆嗦,凭经验说:要下雪了。他说的下雪,肯定不是和往年大多时候下的水雪一样。不过,谁信得一个老犁耙匠说要下雪了,天老爷就会听他的话,来一场雪呢?屋内灰蓝的亮瓦,灰蓝灰蓝地亮进我温暖的梦乡,感觉中自己好像在天空中轻若羽毛飞起来……
山间朦胧的空旷中,隐约传来轻弱一声“啪——”的爆响,回响辽远。静谧中又一声 “啪——”“叭——”轻响由近传开去。“哔——啪——”“噼啪哔啪——”,以或远或近、或近或远,或轻或重、或重或轻突然踩折踏断如爆炸在沉喑山野间,回旋跌宕。睡意迷糊听到木板墙隔壁婆婆,惊讶地说:“咦——,今晚莫非遇到飞火强盗了!”
等到院前屋后竹林里几声零乱的噼哔啪叭踩踏,渐起渐落,不放心的隔壁婆婆招呼儿子,“你起身去看看,今晚上屋后是不是来了强盗哟!”贪睡的儿子并没有起。
不知过了什么时候,隔壁少瞌睡的婆婆起床了,嘴上开始一天最早的唠叨:
“一晚上你硬是好睡,下半夜,有人在屋后竹山里把竹子笋壳踩得噼里啪啦,一直响到天亮,都还在响。”“都年关了,那怕是哪家在接亲报喜吧。”
我被提前从梦中闹醒。屋顶上亮瓦透下来的反光,把屋顶下室内几样简单的家具轮廓勾勒成型,它们的平面上也给照得明晃晃亮堂堂的,如在日光灯下,双眼一时睁不开,耳边过年的骟鸡公刚叫了第二遍,天光却大亮了。第一反应是,跳下床,跑到屋后门,拔出插闩,拉门扇的同时一股凊冷的气流直扑全身,眼睛一片晶莹雪白。屋后竹山中,三分之一的青翠竹竿,最终没有经受住雪花轻若鸿毛的脚步踩踏,在昨晚的迎雪爆炸声中折断或开裂趴下。
哈哈……昨晚下雪了,不是来了强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