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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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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06-12 18:03

风,花,雪,月,我最喜雪。雪从寒冷里生出,像树叶子从叶芽生长出来。因为雪,我也捎带着喜欢冬天了。

一场雪的酝酿,先从纠集云彩开始。有时是一点点汇聚,有时突然间就会黑云压顶。天,压得只剩树那么高。几阵风,树枝抢天呼地地挑破黑云。像羽绒服裂了口,天空开始“噗噗噗”往外飞白毛儿。冬天,终于合着人的心意,有了该有的模样。

小时候,这样的鹅毛雪,一冬能下好几场,旧雪还未化净,新雪又来刷新。村子和四周的山被冰雪包裹着,像鸡蛋壳里沉睡的雏鸡,永远不醒。

下雪了,夜显得更长。爹常常掩了老黑袄,头顶一个蛇皮袋,去三姑家跟姑父下棋。我们姊妹仨则早早钻了被窝,叽叽咕咕你踹我一下、我揪你一下,玩闹着不肯睡。娘在炕边做针线,偶尔拿铁钳子去翻一下炉圈边的烤红薯。她兴致好的时候,也给我们哼唱几首老歌谣——“曲儿,曲儿,编驴驹儿……”之类。我们其实都在等着爹回来。有时,他带回来一把爆米花;有时,是三姑烙的芝麻饼;有次,他带回的竟是一个金黄的橘子。

那夜,爹进屋时,扑进了一阵寒风,他在一团寒气中,白眉白须像一个老爷爷。娘一秃噜下炕,拿笤帚给他扫背上的雪。嗔怪说:“疯,疯,还疯!大雪天的也不安生在家待着。”爹说:“嗬,这天儿,冷是冷,可是有看头。雪刚停,月儿出来了!亮晃晃,像大白天!”

我们仨不错眼珠地把焦点对准了他的手,期望那儿能再变出什么好吃的零食来。

爹会意地伸出右手——手掌上,一颗圆润、莹洁的大雪球!弟弟“嗷”的一声,窜出被窝,抢过去;又缩回被窝,拿舌头舔着一点点啃。

娘说:“真是老猴子带小猴子!这寒凉的东西,吃了咳嗽!”伸手就去阻止她那顽皮小儿。弟弟一缩缩进被窝,雪球碎了,一忽儿功夫化成点点团团的湿印子。

我和妹妹幸灾乐祸地又是拍手又是欢呼。

爹的那句“有看头”的话,让我生了好奇。那被雪光和月光映得寒素微凉的窗户纸外面,究竟是一幅什么样的模样呢?

那晚,没吃到向往中的好吃物儿,有点失望;一番闹腾,又困,我终于睡去。那雪夜的月亮,竟亮亮堂堂悬在了我梦里:风停了,雪住了,雪霁后的夜,月明如镜,地是白的,天是蓝的,半个月亮,万籁俱静,碧蓝的冬天与雪白的冬天,交相辉映。

世界干干净净。宇宙一尘不染。

后来,跟着母亲看夜戏的腊月半,终于看到了梦中的雪月之夜。是的,一点不差,碧蓝、雪白的腊月,成为揿在心里的一枚乡愁印章。

一个我很喜欢的作家说,雪是一种物质,也是一种或几种精神,比如,独钓寒江雪的雪,和瑞雪兆丰年的雪,就不是一种。

世间有多富的人性,就有多丰富的雪。

我娘小时候饱受穷困之苦,雪,于她,就是寒凉,是病的由头。那是个暮秋傍晚,她去地里拾棉花,一场降在节令之前的大雪,冻坏了她。她被扯天铺地的大雪围裹着,哆哆嗦嗦往回走。她想,这一地的雪,要是能变成棉花,该多好啊。

回到家,她开始发烧,尔后感染了气管炎;疾病,拖累了她整整一生。

我小时候,家里还是穷的,但饱暖已不成问题,雪,从没构成过威胁。小时候,放学上学的路上,没少偷吃雪球。我娘有次发现了,责怪我爹说,都是你引导的坏毛病。

吃雪,是那时乡村孩子补偿性的喜好,就当吃冰棍儿了吧。好像越是高处的雪越甜美,树杈上,篱笆上,山墙的墙垛上,用手拂去浮面的一层,抓一把,团窝窝一样,团成球儿,咬上一口,沁凉,甘甜,直入肺腑。不知是寒凉带给口腔的新鲜感,还是它本身的甘美映衬了它的寒凉。那雪球,真的有一种凛冽之甜。我确定这不是夸张或者臆想。多年以后,雪球的味道,还会使我幸福地微微叹息。

如今的冬天,很少下雪了。下雪的日子,成了节日。生了小孩儿以后,雪,总能把为人母的我变回去,变成跟女儿一般高的位置。我看到,孩子瞳孔里,六角花瓣的雪,总是剔透又多芒。

温暖的室内,怎么能满足与雪的亲近?玻璃窗上挤扁了小鼻子。

我在心里笑。那是雪的感召,也是童话的模样。

我给她包裹严实,出门去空地上堆雪人。朵儿大、质地酥的雪,往往没有黏结性,团不成型儿,只好慢慢团。寒意浸透了两手,傻傻麻麻的,像两只胡萝卜嫁接在手臂上。

一个潦草的雪人,立起来了。小人儿被拖回屋。雪地里,就剩了雪人自己,它孤零零,被飘着的雪花簇拥住,像守候大雪的神。

孩子一路回头看,回屋继续贴着玻璃窗看。也许,她的眼神里衍生的,是生命中第一次对孤独者的悲悯之意,她看到了雪人的寂寞。这是一个人与雪的相知,它们鸣和的起点,是一颗赤子之心。

时光如雪,纷纷扬扬,一边飘零,一边新生。人的生命,亦如此,如雪飘,如雪融;而永远拒绝融化的,是雪中的故事和爱,它们像雪的诗意一样,在世间永恒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