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中,对于清明,我一直怀有美好感情——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后,地气盛极,我家门前一树一树的泡桐花,紫嘟嘟地垂坠而下。
【清明螺】
菜市里售卖的螺蛳,大多为沟沟汊汊里出产的小螺蛳,不太经吃,要么挑出一丁点黑咕隆咚的肉粒子,与春韭同炒。
我曾于芜湖吃到过最美味的一种螺蛳,叫作酿田螺,亦即——清明螺。
田螺是一种生长于水田的浅水螺,大于鸽子蛋。先用老虎钳剪去螺尾,再将螺肉整颗挑出,洗净,剁碎,掺入猪肉糜,拌以葱姜粒,盐、酱油适量,打一只鸡蛋,生粉少许,顺时针搅拌。若为了口感上的韧劲,再团起肉糜重重摔打几十下,效果更佳。将肉糜塞入螺壳,隔水干蒸。这边起火烧油锅,素油适量,葱姜粒煸香,放入田螺,略烩一下,收汁前记得勾芡,关火,上桌。
吃酿田螺,要趁热,拿一只,先将螺身覆盖的芡糊吮净,再拿一根牙签,有人嘴功了得,无须借助牙签,直接吮,一吮一个准。螺肉的韧劲颇似脆骨,在口腔里发出闷闷的微香,猪肉糜是软糯的,两者相遇,刚柔相济中,恰如推手,一来二往中,口感繁复,滋味无尽。
每当食螺之际,已近晚春了。正值柳絮纷飞,人将日子过到了一年中最为慵懒的时段,所谓春懒。精神上还总是困,终日迷迷糊糊,又有美食可供享用,人变得简直要失智起来了,不思进取。
慢慢地,清明后的螺蛳,开始有了寄生虫——若要吃它,还得等待来年。
这便是春风一度的珍贵。
【泥鳅面】
老家村口有一池塘,常年水色浑黄,也是一村鹅鸭们的栖息地。一年年地,鹅屎鸭屎沉积塘底,渐而发酵,淤泥尺厚。偶尔,塘水枯竭,但看淤泥表面不时鼓起小白泡,那是泥鳅躲在泥里呼吸——双手插进小白泡附近的淤泥,轻轻捧起,就是一只肥胖泥鳅。
泥鳅多得一时吃不掉,可用盐腌,晒干,搁饭上干蒸,滋味殊异。风干的泥鳅肉,韧而紧实,咸香肥腴。
小城有一家泥鳅面馆,一到晚春,宾客盈门。坐落于一个窄巷里,大清早出摊。需排队,才吃得上。
泥鳅提前清水养几日,滴一点色拉油,令其吐出肠中泥沙,继而宰杀,洗净,佐以八角、花椒、香叶等料包稍微腌制数小时,再清洗一遍,沥干水分,滚油锅内炸透,复慢慢卤煮。
一绺儿细面,滚水大锅里焯上一焯,断生后,迅速捞入漏瓢,上下颠颠,沥去水汽,搁进蓝边碗,盖五六条泥鳅,撒一撮香葱,再泼上一瓢泥鳅卤汁。
坐好了,不要急,先贴碗沿喝一口透鲜的泥鳅汤,醒醒胃,再吮几根细面,最后用筷子夹住泥鳅头部,送到嘴巴里,再用筷子拖住泥鳅尾,略微抿一抿,泥鳅肉下了肚,吐出一整根脊骨。
泥鳅经过繁杂的煎炸、卤煮程序,最末到了舌上,确乎细如宣纸了,风卷残云般,面尽,汤光。
也有老人闲得慌,颤颤巍巍自口袋里掏出一小瓶二锅头,拧开盖子,不时抿一小口,生生让站在一旁等位的年轻人颇为焦灼。可是,这就是生活啊,有什么法子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