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十几年前在这个城市租住的小区。楼屋不再,群树也不见,一切夷作平地。
一堆残墙断壁的废墟,猛然嵌在高楼林立之中,无法让人不错愕。
倒也不奇怪,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写字楼一幢幢摩云接天。之前那几排年代久远的老屋,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时,我租住在小区的三楼,几棵水杉在我的窗前矗立了多年。没有十几年的跋涉,它们不会如此轻松地与我比肩。一些枝丫已经伸近我的窗台,从最初的不速之客,与我慢慢变为好友。
水杉是木中君子,它的美也被低估。一年四季,绿时如春水,红时似秋山,一窗水杉,生生撑起了一道风景。人在楼阁中的我,恍惚间身在花园。烈日下,它们递来绿荫;夜晚,它们裁出月影;清晨,它们传唱鸟鸣;雨天,它们吟咏清乐。
那几棵水杉渐渐让我产生依赖。从人生的飞灰扬尘到尘埃落定,即便换工作,即便远程奔波,我也不愿搬家。
最初,只是为了离单位更近。在精打细算的日子,近,就是一种节省。像所有空手而来的新人一样,在陌生和未知里摸爬滚打,常常会碰上一鼻子灰,积攒一肚子微不足道的委屈,可是一回到家,总有一窗水杉和一框星月等待归人,让一切波澜重回平静。
后来,我换到另一家单位工作,开始伏案咀嚼文字。这样一来,路更远了,其间需得换乘两次。可是,搬家的念头从没光顾,当然,是因为那几棵水杉。
每天,鸟鸣先于我的闹钟,把我的梦摇醒。是的,不是惊醒,而是轻轻摇醒,鸟鸣是一浪一浪打入耳畔的,像涟漪一层一层推醒了梦。阳光,已经抚上枝头,羽叶青翠碧透,微风在窗前的桌上,吹落一片碎影。
整理出门,小区门口的早餐铺,蒸汽氤氲,夫妻俩在白雾里忙忙碌碌。我会要上两个烧卖,走到站牌,刚好吃完。晚归之时,夫妻俩也没收摊。白雾缠绕月光,一片光亮,路过的我总会忍不住扭头回看。蒸笼四周,浅浅的白汽袅袅婷婷。夫妻俩有时也会问我吃过晚饭没有,烧卖还没卖完的话,硬要送我两个垫肚子。我搁下零钱之后,老板娘的追喊遥遥地跟了我好大一截。
夫妻俩的店,倚着水杉。深秋时节,瓦隙之间落满水杉细细碎碎的叶子。夫妻俩的店里,灯光昏黄,与如水的月光,一同栖在光洁瘦纤的水杉树上。
如今的废墟之中,毫无一间早餐铺的蛛丝马迹。水杉树,也踪迹全无。
几棵树的消失,会连同它撑在大地上的绿荫与月影,也一并消散;可它落在人们心底的阴凉与树影,却不会挥之即散。
伐倒几棵树,它就会在大地上消亡,可是,只要它还在人们的心底郁郁葱葱,就不是真正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