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侧有两棵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还是槐树。一棵笔端溜直,一棵弓腰驼背;一棵像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器宇轩昂;一棵像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老态龙钟。其实它们是我爷爷的爸爸当年逃荒在此安家之后同时栽植的,年龄已百岁有余了。
每年到了农历的三月间,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难得房顶冒起青烟,大人们瘦黄的面色无声的诉说着岁月的艰难,而年少的我们不懂得世事的艰辛,生活的难堪,每天蹦蹦跳跳、打打闹闹、乐乐呵呵的像一只只快乐的麻雀一样在广袤的田野上觅食。
陕南的年后,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花儿、树儿、草儿争相报春。大自然无私的对我们给予了最好的馈赠,灰灰菜、狗腥草、荠荠菜等众多的、在田野上疯长且能一把掐出水的野菜也能填饱我们的“无底洞”。但对于我们来说,榆钱花是可口的,从树上撸上一串塞进嘴里,解饿又解渴。可是油菜苔好吃那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没有千里眼也必须具备顺风耳,不然叫看管油菜花的队员抓住,一顿拳打脚踢管叫你半月“不挨饿”。好了,当这些花儿、草儿被我们蝗虫一样的胃口吃的再发芽时,初夏的脚步偷偷地来了。
伴随着小燕子的呢喃,母亲望着空空的米缸,脸上写满了忧愁。而我们的肚皮老是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口水咽得咕嘟咕嘟,这在万籁俱寂的晚上更显得突兀。能吃的基本吃完了,怎么办?
就在那个雨后的清晨,房侧的槐树,绿叶间一簇簇亮晶晶的东西,叫我顾不得提起才脱下半截的裤子,“槐花”、“槐花”,槐花开了。几个月愁眉不展的母亲,第一次脸上像槐花一样笑容绽放。槐花要在含苞待放的时候采摘最好,可以凉拌、可以爆炒、更可以和米面和在一起,做出各种美味。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的院子里“盛况空前”,你端着簸箕、她提着篮子,我背着背篓,乡亲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我这个吃闲饭的,这时排上了用场,像一只小猴子一样爬上耸入云端的大槐树,不住地用手掰断一支支槐花的枝条扔下树,大人们坐在树下,边聊天、边捋槐花,一个个笑容满面。而我在树上要不住地躲闪槐树枝条上的一根根尖刺,往往半天下来衣服刮破,身上还被划得伤痕累累。不过,看到乡亲们盛满槐花的器具,我也被我的战利品而欢喜。接下来的日子,母亲要淘洗干净一瓣一瓣精选出的槐花,在午后的太阳下晒干,然后装入口袋,封紧袋口,装柜入箱。那段时间,槐花香飘满了村子。
很快,各种各样的蜜蜂成群结队地飞到了槐树上,一朵朵炸开的槐花,如同一串串银色的风铃,挂满了树枝,花儿将绿叶遮挡的严严实实,嗡嗡叫的蜂儿,忙碌地在花间飞来飞去。这时的槐花生吃最好,抓上一把放进嘴里,有蜂蜜的甜、有太阳的香、有田野的芳,还有老树吐出的甘。那种味道沁人心脾,往往令我不能迈步,在蜜蜂的欢歌与凉风的口哨声中沉沉睡去。
后来,我走过了很多的乡村、城市;我吃过很多的美味、佳肴;我见过了很多的人、事。槐花,因为乡亲们不再为生活所困,没有人再对它留步,但房侧的两棵槐树依旧花开花谢,叶长叶落,每年槐花开得最旺的时候,我会捋上一串放进嘴里,刹那间,甘、甜、苦、涩齐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