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在田间耕种了一辈子,黄牛拉着铁犁耕出过多少沟沟壑壑。但纵多少沟壑纵横,只待阳光温暖地拥抱,春风轻柔地抚触,雨露又丝丝扣入她的心田,那沟壑又浅淡了。
我只见过婆婆一面,还是在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爷爷已经过世了,婆婆也早已经不再耕地,婆婆每日的事情就是拿出一个小册子,每日记录些东西,婆婆也曾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带我去田间地头看那些浅浅的犁痕,婆婆说那是那一辈子才有的记忆,她与爷爷就是在一起做知青的日子里相识的,那田间的犁痕是她永远忘不了的酸楚与甘甜。
母亲说我的文笔如婆婆一般,宁静而自然,没有太过愁苦哀怨,亦没有太多张扬恣肆。而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虽未与婆婆有过多少交集,但心意却如婆婆一般,在不同的时空交织相容,在这万般无奈、欲望横流的世间,默默犁种着我们的田地。
婆婆人生里的最后几年,一直都在写着他们的故事,那一代人在苦难贫困间摸爬滚打,在家国动荡中惺惺相惜,那些渴望归依、渴望停驻的灵魂终有了归宿。
婆婆一直在写书,那书名直到婆婆去世的时候才定下来。在婆婆迷离之际,家人侍候左右,婆婆早已不能讲话,昏迷不清,最后兴许是回光返照,婆婆低低得说了一声“就按你说的,书就叫'浅浅的犁痕'……”,这番话说完,婆婆就撒手人寰了。
家人哭的一塌糊涂,庆幸的是,婆婆终于和爷爷团聚了。而弥留之际,婆婆定是看到了爷爷来接她,告诉她那书名——浅浅的犁痕,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起再回顾了这一生,回望罢,一生曲折又能如何,再深的犁痕也变得浅浅淡淡,回今生以淡淡的微笑,爱恨情仇、曲折坎坷都已模糊,最后这路还有你陪我到尽头,淡然、悠然。
是否记得,那些下乡做知青的日子,你我眉目秋波黯淡了田间的泥垢,那低到尘埃里的仰慕与恭敬,在田间地头,许多知青耕种劳作,一日日身边的人换了又换,可是只是那触目的一瞬,你就早已认定了我,我也早已认定了你。那时候多少的苦难与曲折,多亏有你伴我左右。
田间早已不用牛犁耕作了,那浅浅的犁痕所代表的一代人的爱恨也消散了,先进带来了便利与富足,却也带去了那日日、朝朝、暮暮的思念与企盼,变快的不仅是种粮的速度,还有相爱、守候与分别的甜腻与酸苦。
犁痕浅了,浅了,爱恨却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