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家在过大年的前一天晚上都要炒花生。那时母亲还在,总是她和父亲在厨房里炒花生。
母亲在灶下烧火,父亲在灶前不停地翻炒花生。这样的分工是母亲安排的,她说炒花生最主要的是火候,是要用文火慢烧的,稍微性急,火略大,花生干燥的壳儿就会灼焦,很容易就会殃及里面的花生仁。父亲性急,母亲说这正适合在灶前翻炒花生,动作大,多翻炒几下倒是好事。母亲常笑着对父亲说:“我和你这老东西性格不合,但是在炒花生方面倒是绝配。”
那时候,零食几乎没有,所以一年罕见的炒花生是值得期待的。我家孩子多,父亲害怕我们在平时偷吃花生,就把装花生的袋子,用绳子吊到高高的房梁上去。父母亲不在时,我们多少次都是仰望房梁上鼓鼓的花生袋子,口水就顺着喉咙直淌到肚里去。
有一年,父亲把花生袋子吊上去不久,我们惊讶地发现花生袋子底下竟然破了一个小洞!花生袋子也瘪了一些。我们忙告诉父亲,父亲起初以为是老鼠咬破了袋子,后来一想不对,老鼠顶多顺着吊的绳子爬下来,在口袋上方咬洞才合情理,怎么可能在下方咬洞呢?它不会悬空去咬洞呀!
父亲就把目光落到我们几个孩子身上。最终,父亲在小姐的床头发现了花生壳。原来,小姐实在是熬不住了,她就趁大家都不在时,拿了一根竹竿,把花生袋子底部捅了一个小洞,接着再捅,花生就落下来了!是小姐一个人偷吃了美味。
父亲没有打小姐,他叹了一口气,把花生袋子放下来,破天荒地炒了一些花生,让我们这些馋猫提前解解馋。多年后,我们常拿这件事取笑小姐,说她是家里最大的“耗子”,是“耗子精”。小姐却引以为傲,她说:“你们这些笨蛋,哪个有我聪明呀!”
父亲和母亲炒花生的过程,在我们看来总是那么漫长。夫妻俩在矮小暖和的厨房慢慢炒着花生,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家长里短。我们几个只好在大屋一边打着扑克牌,一边等花生出锅。慢慢地,就有隐约的炒花生的香气到了我们的鼻尖。我们就忙拿着牌去厨房伸头看,母亲就喊:“急什么!你们这些馋猫!还早着呢!”我们只好又缩回去打牌。
往往是父亲最先喊我们的,他喊:“嘿!快过来呀!尝尝看有没有熟?”我们就慌忙抛下手中牌,一窝蜂似的拥到厨房要花生吃。父亲就说:“别急别急!每人先尝一个!”说着,他就用锅铲把几个花生放到锅台上,我们迫不及待地去抢拿,父亲忙警告说:“别烫着!”我们哪里顾得上烫呀!忍着烫剥开就吃,结果常常被烫得呲牙咧嘴。父亲和母亲都开心笑起来。
刚炒好的花生,母亲是不让我们吃的,说是等冷下来更好吃。炒熟的花生冷下来,吃起来的确香脆许多。但是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我们尝的第一个花生。
炒好的花生冷却后,母亲就着灯光,把那些小一点的花生,还有那些有点糊壳的花生都挑出来,留着家里吃。而那些饱满、品相好的花生,留着给初一早上来拜年的客人吃。
后来,我们长大了,像蒲公英一样各奔东西。母亲也永远离开了我们。父亲也早已不种花生了。每到过年前,大街小巷都有专门炒好的花生出售,那些炒好的花生外表就像生的一样,味道也不错。可是,我还是觉得没有以前父亲母亲炒的花生香。
一晃,母亲不在也有多年了。每年父亲都喜欢买一些生花生回来,在过大年的前一天晚上,他在老家,一个人独自炒花生。过年时,父亲就把炒好的花生带给我们吃。我们都劝他以后不要再炒花生了。父亲总是嘴上答应着,可是到了第二年过年时,他又带来了自己一个人炒熟的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