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用仰望的姿势,去迎接一片雪花的飘落。
那么轻,又那么迅速,从诞生、青春到衰老,所有的一切都在人的一望之中。我们的一次顿足,一次倾情,便是它们的一生——没有鼓点,没有斑斓色彩,简单、纷纷然的一生。
它们不是为我而来,但我是为它而来,带着一颗晶莹的心。
雪是最懂得生命的意义的。
它追求一种动态的绚烂,一种自由落体式的激情。你看,它如此忘情,旋转着,飞舞着,翻腾着,把喷薄的抒情在天地之间挥洒。这是对生命的过程性最美的追求啊!
我很喜欢史铁生对生命的划分——开头和结尾都已经注定,只有过程才是我们唯一可以书写的部分,也是我们生命的意义得以存在、展现与阐释的载体。雪从来不会浪费时间,更不会辜负韶华。每一朵雪花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连落脚点都想好了,所以它们都是目标明确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它清楚这短暂、无常的旅程随时都可能停止,于是它听从着大地的呼唤,接受着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引力指引,去绽放,去纷飞,去凋零。等它落到大地的时候,它已经把名字与温度留在了风中。而这场吹过一年又一年的风又将在明年继续吹彻这个人间。
雪也是最懂得生活的道理的。
大雪落下,所有的一切都被覆盖。伤痕累累的田野,不堪回首的泥泞,全都被这一场大雪消化,用它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与诠释。一年四季,冬为末。把所有枯萎的、断裂的故事发酵,埋进记忆的深处,它们将成为腐殖质,是来年的春天最好的肥料,竹笋会从其间纷纷破土而出。
就像总会有一些难以降解的垃圾能躲过夏雨的冲刷与秋风的肃杀一样,生命中总有一些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阴影,不仅让深夜都不得安宁,而且总想着翻过墙头,钻进晨曦,到新的一天兴风作浪。这时,便在心里下一场雪吧,一场酣畅淋漓、铺天盖地的雪,用最洁白的颜色为它们写下最后的结局。把它们封存在冰雪之中,压在永冻土之下,等到我们历经岁月的酷暑与风霜,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打碎它们的时候,再把它们取出来,逐一击破。或者,就让它们永远处在遗忘的地平线外,用冰雪作一道防线。我们的世界,洁净、晴朗、明亮。
想起林清玄的《煮雪》:“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来听……遇到谈情说爱的时候,回家就要仔细酿造当时的气氛,先用情诗情词裁冰,把它切成细细的碎片,加上一点酒来煮,那么,煮出来的话便能使人微醉;倘若情浓,则不可以用炉火,要用烛火再加一杯咖啡,才不会醉得太厉害,还能维持一丝清醒;遇到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话就好办了,把结成的冰随意弃置就可以了。”雪让生活有了缓冲和选择,也让情调与诗意得到了温存与救赎。或许,它本身也是有情感的吧,充满情趣,否则,为什么会如此结白,白得发光,白得透亮?
长风卷流云,雪花还唤醒了被风吹走的童年的记忆。那一个个在滑雪场上飞翔的精灵,在飞得更快的雪球下追逐打闹。儿时的快乐就像雪花一样简单而又淳朴,没有原因,也不问意义,遵循着心灵的呼唤,把最天真烂漫的时光,镌刻成一朵雪花的模样,别在岁月的衣角上。
如今,我从一场场大雪里路过,而我的生命,也正像无数众生一般,路过着一场盛大的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