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壮年时,经常去村机械厂北面的半山坡开垦荒地。然后,但等节气来临,点播些大豌豆籽种。
一场春雨过后,嫩芽儿破土而出,翠生生,绿油油地点缀着那几处田地,叶片上滚动着晶莹透明的露珠,好像有无数的生命在颤动!特别是在阳光的照耀下,叶片像用水冲洗了一般,绿得发亮。与荒山野岭相比,几处田地显得平整雅致,别有一番风味。有时候不由地感叹父亲的勤勉与佳作。
等到四五月份,田里长出野草。跟着父亲去锄地,却喜欢满山坡撒野,好似冲出笼子的小鸟。捉蚂蚱,采野花,蚂蚱野花装瓶里,也就装了进了儿时快乐。等到豌豆豆角长成三四成,剥开豆角,豆子塞嘴里,那时候的豌豆没有生豆气,甜丝丝,水晶晶的,像水果粒一样。豆荚皮也很甜嫩,按住豆荚一头,一折,顺着筋抽下来,吃掉荚肉扔掉皮。父亲常去探望庄户,顺带摘回,和小伙伴们分吃,吃着甜丝丝的豆角,心里也甜丝丝。豌豆收成后,可磨面和换钱,贴补家用。
后来父亲摔折了胯骨,做手术,装了钢板。而母亲也已年逾七十,二人再也无法种地。开垦的自留地一并荒芜,其他田地出租的出租,卖的卖。只剩下院子里两块菜地由母亲侍弄。失去土地的父母好几年不能适应没地的日子,如同失去了魂魄,六神无主。庄户人全凭种庄稼养活自己,没了庄户,就没了自给自足,没了经济来源的父母只得靠儿女们接济过活。可父母就是闲不住,无奈只能把院子里的菜地当宝一样侍弄着。
一到惊蛰,母亲就开始用铁锹翻地,父亲守在一边,指指画画,规划着这块种啥,那块种啥,母亲说,还没到谷雨,你着急啥。父亲说提前打算,防生乱。母亲虽已年迈,却把小梯田整理得一块是一块。到谷雨,母亲拿出提前买来的菜籽,撒在她翻好的小梯田内。有北瓜籽,南瓜籽,黄瓜籽,连豆籽,芫荽籽,油菜籽,生菜籽,油麦菜籽等,也有从别处买来的西红柿苗,茄子苗,青椒苗,或是移植去岁留下的葱苗和韭菜苗。两块小菜地要啥有啥,二老日日关心着他们的幼苗,时不时猫到地里查看,或拔草或浇水,或施肥。蔬菜倒也争气,样样长得茁壮,精神。也算给了父母一些安慰。这些小安慰成了父母唯一的精神寄托。
然世上好景总是不长久。总以为父母晚年可以安享天伦之乐,父亲却因当初胯骨粉碎性骨折,影响了全身系统,导致五脏六腑机能衰退,不到七十五,父亲就永远离我们而去。不忍母亲孤身在村,将房屋租了出去,把母亲接到晋东南与我同住。刚开始因背井离乡,言语不通,生活不惯,又纯粹无地可种,更加上父亲新殇,母亲住得甚是不安分,嫌房租贵,嫌城里花项多,嫌叨扰我。总说,要是你爸还在,我也不用拖累你们,也不用出来乱花钱。常常和我闹腾,要搬回老家种地。有一次母亲出去买土豆和大葱,正赶上菜系涨价,土豆一块五一斤,大葱四元。母亲走过来,又折回身,走过来,折回去,折了来回四五次,就是嫌贵,不舍得买。可总得吃饭吧,最终买了两根葱,两颗土豆,花掉两块八,回去一直念叨菜太贵,甚至心疼到伤心落泪,言说,她要是和父亲在村,自家有地,何苦买如此贵的菜。她老人家还是舍不下家里的田地,放不下父亲。没得法,我只好在母亲所住单身宿舍楼后面的空地开垦了一处,虽然种得不多,母亲倒也欣喜了许多。但每次在平整菜地时,还是要说若是父亲,他会分割得更细腻,平整得更整齐。每次吃菜花,母亲总说父亲最爱吃西红柿炒菜花,若是能种,咱们也种一些。
如今,母亲年已八十,仍坚持侍弄她的小菜园。想来,父母不仅是在种庄户,更是播种希望,收获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