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苏醒了。
在村庄,最先醒过来的是山野。伫立山巅,举目而望,山野因了时令的变化,早已褪去了冬日的黛赭色外衣,代之而来的是浅淡的绿色礼服,从山峁到纵横沟壑,如泼墨绘制,本就浅淡,却总分得出低处的浓郁,高处的淡薄,应验着“高处不胜寒”的古意。
事实上,季节本就是一位艺术大师,饱蘸时光的墨色,每一笔均能勾勒出令人不易觉察的渐变的艺术,每一天,每一时,每一个或仰望或俯瞰的姿势,都能让你会心地微笑,甚至由衷地发出赞叹。就像此刻打马而过的风的马车,不再是冬日的清冽与寒冷,也不再是猛然从某个山崖背后拐出来,突然之间与你打个照面,让你在猝不及防中寒意阵阵。春风会温柔许多,不紧不慢,拂过你的发髻,掠过你的眉梢,甚或在缓慢中顺进你的衣领,但你绝不会在猛然之间裹紧衣领,抑或背转身去,你会安静地静享一阵春风的洗礼涤荡,由外而内,就连内心深处潜藏着隐秘,也不再是隐秘,你会在梦呓般的诉说里让它成为山野的一部分,成为大地之上随风流动的生命律动的记忆。
进而醒过来的会是河流。大大小小,不一而足,都会在春日的某个午后悄然蜕变,尘封一季的冰雪已然消融,水流清冽,两岸苇草窸窸窣窣的身影,随着水流叮咚而去,这样的景象在我童年的印像里尤为明丽。村庄里的小河总是傍山而生,巡着水流溯流而上总能找到它的源头,不在山石的罅隙里,便在沟壑的崖角下,水质清凉无污染,尤其是春醒后的河水更是清凉澄澈,因此人们总会挑了小河里的水洗衣喂牲畜。春晨,早起的人们挑了水桶,一路浅唱低吟,去的去,来的来,像是赶一场久违了的盛会。崖角处,河畔边,总见他们一手扶桶,一手执瓢,相互寒暄着,说笑着,似乎每个人的内心都有道不完的开心。那时候,晨醒了的光线斜斜地洒落下来,将整个小河映照出一条粼粼波光闪耀的光河,加上流水淙淙,村庄静穆,整个村野便成了一幅绝美的画,明丽着,生动着,影片一般定格在你我童年素朴的胶片上。
当然,春天里的鸟雀亦不消停,虽然它们不曾在寒冷的冬日里休眠,却也会趁着春日的明媚更为雀跃好动,在村庄,尤其是麻雀,鹁鸽更是耐不住夜的寂寞。晨醒,不待人们推门而出,它们早已从巢穴中汇集而来,一会从高处的杨树上扑棱而下,落在檐前的瓦楞上,一会又从瓦楞间集体出逃,飞临低处的场院里,呼朋唤友,争抢食物,饱食了的落在场院中心的草垛上兀自歌唱。若是落过一场濛濛细雨,鸟雀们的集会更是盛大,似乎在它们的生命中没有忧心烦闷,唯有跃动与歌唱。
春醒了的大地,就是万物成长的舞台,生旦净丑总有一个角色令你欣喜,令你惊叹,在村庄,和在村庄愈走愈远的牵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