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冬天凛然驾到,11月26日,鞍山的气温低至零下14度。呼啸的寒风中,短短几天,枯萎的树叶纷纷飘落,树们急速裸身了。从我家的居室往东面的山坡望去,山林明显空旷了,原来不透一丝光亮的林带,如今露出了天幕的断片来,中国古画山寒林疏的况味,在此,也有了粗浅的显现。
这样的天气里,我仍坚持从8月中旬开始的,每天一个多小时漫游小山的习惯,只不过将上午8时改为下午3时左右。这时人少,山间越发幽静。
也许,喜鹊也和我一样,不喜欢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天地一片静谧中,它们常常在山中的沙土路上,优哉游哉地散步呢。我差不多天天见到这种情境。狭窄的山路中,即使我与它们相遇,抑或一前一后地漫步,我们不懂彼此的心思,走不进彼此的心里,却不用防范,你走你的,我玩我的,彼此相安无事,倒也有趣儿。心中一乐,暗想,喜鹊也会感知,岁月何其静好,现世何其安稳吧。
只是再也看不见可爱的小松鼠了,它们躲到温暖的洞穴里,快乐地过家家了吧。看来,我们要相隔一个冬天才能再见面的。可是,有些人一转身,就消失在视线之外了。前几天,博龄比我早3天的寒花助葱茏,先是无法进入她的空间,我纳闷,不知为何。晚上,她发来纸条,说退出博客了。至此,我与她的美好相遇,终结在这张纸条了。一个人,一段情,流水一样涌过来,流过去,何其脆弱,何其短暂。心有戚戚焉,我还做不到顺其自然,随缘而行呢。
前些天,2015年第一场初雪过后,晶莹的积雪在山路及林间驻扎下来,山野较平日多了神骏与灵气。初始的一两天里,树木的枝条与草稞裹着一层薄冰,就有了松花江雾凇的意象:冰雕玉彻,晶莹剔透,琼枝万千,梨花纷呈,锦瑟无弦,冰心一片。这时,若有身着长袍的前朝书生,幽幽地吹着一管洞箫,苍凉凄美的箫音,在银白的天地里萦绕回旋,何等的诗意,何等的蓝调!前生今世的梦幻啊,与朵朵冰花,与万千玉枝,与书生气格,与弥散箫音,契合世上最美的风情。
过了几天,待树木草稞的裹冰融化后,山野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了。皑皑白雪,墨黑槐干,深灰槐荚,墨绿松针,赭红残叶,枯黄草稞,各自露出了本真面目,绵延不绝地铺排着冬日特有的瑟缩与寒瘦,凄惶与庞杂。
四季交替,时律有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天,与萎缩,凋敝,消减,空无息息相关。大地从春至秋,忙活了三个季节了,花也开了,果也结了,到了冬天,也该歇歇了。这歇,就是索性将枝枝蔓蔓全部卸掉,将所有的重负与纠结全部抛弃,来一个彻底地瘦身、裸身,让身心除了必要的休养生息,就没有别的举动,更别说作为了。那么,生活在现实的我们,能像农耕时代的先人,在冬季到来时,彻底地猫冬,偎在自家的热炕头上,烤着火苗忽闪的炭火盆,松弛地,闲散地,歇息着疲倦的身子骨,蓄芳待来年吗?
北国的冬天,原驰蜡象,分外妖娆。比江南之春的绚丽油菜花,比中原之夏豪放的金色麦海,比自我疆土浓墨重彩的金秋,更有一番粗犷、辽阔、沉郁的美。
瘦削的我,喜欢夏天,也喜欢冬天。两极的季节,我都钟情之,缱慻之。火热和冰冷,繁盛与枯干,葳蕤与藏匿,相反又相成,既丰富,又璀璨。那是——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的峰峦与低谷;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手执铜牙板的铁硬如磐,绕指柔的似水温润……我喜欢这样参差错落,多元的融会贯通;也喜欢相互自如地切换,穿插:游走于活泼泼的流动、燃烧、锐变与涅盘之中;沉溺在无所事事,呆若木鸡的散淡、清闲、无思、无聊之中。一个人若没有分别心,坦然地接受风霜雨雪,又能以豁然通达,在寒风彻骨中,聆听到一泓春水的欢快流淌,也许,会品享到至深的快乐与幸福,也未可知。
我不仅在万物复苏,桃红柳绿的春天里心生激动;在草木繁衍,恣肆生长的夏日里心生激动;在万木霜天,飞霞流丹的秋天里心生激动,我还在大地枯瘦,满目粗俗时,心生激动。
这样的怦然心动,不是缘于直观的感觉,而是缘于对生长消亡的认知——冬季里,大地比任何时候都空旷寂寥,但,这不是激情的消减,是增强生命能量的重新启程。新的生命年轮,正在通透解脱与安然酣睡中,修复自我,积蓄热能,以待春风起时,顺势而发,抽芽,展叶,开花,结果。
潜意识里,素简的冬天与元人的小令最为相合。元·白朴的小令《驻马听·吹》的诗句,不期而至:
“裂石穿云,玉管宜横清更洁。霜天沙漠,鹧鸪风里欲偏斜。
凤凰台上暮云遮,梅花惊作黄昏雪。人静也,一声吹灭江楼月。”
山河岁月里,我偏爱元人的小令,简约而沉郁,婉约而情深;霜天素裹里,我偏爱洞箫幽缈,回应梅花与雪花联袂飘撒,解半世尘梦的仙境。
直面缘起缘灭,我安然年复一年,码字无期的宿命;与有形的物事相比,我更痴迷精神的天地里,葳蕤葱茏。
那么,在2015的漫长冬天里,我放不下心爱的文字,无法有闲;我也无法相忘于江湖,做一个空心人,我却可以敞开心扉,让温暖的阳光柔柔地照耀着我,让晶莹的冰雪爽爽地清洁着我,让凛冽的寒风凛凛地吹拂着我……
我在冬天里飘语,我与文字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