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谁也没认定那是几棵什么树,但在我心灵中一直是当作“银杏树”的,因为银杏树是世界珍贵树种之一,被誉为是植物界的活化石,我取其义而已。那参差排列的几棵树都十分苍老了,两围粗的树杆上挂着浓得似乎化不开的苔藓,树皮糙如鱼鳞,裸于地面的树根虬盘如蟒,堡子里最老的阿伯也说,从他记事起,那几棵树就是这模样了。多少年了,几棵老树就那么浴风沐雨地站在贡安山梁上。巨大的树冠缕缕相联,晴日里,犹如顶着蓝天;而蓝天上云帆飘移时,又像是装点在天边的白云裙裾。
巨大的树冠下是遮荫纳凉的好地方,自然也是山堡孩童的天然乐园。
贡安梁子准确的方位应该是处于东西方向的是中间。如果你面对太阳升起的东方,那清晨的朝辉最先会照到你的身上,这个位置应属西边。但当你转过背,面对山谷下的大渡河峡谷,这个位置又成了西边。所以这个梁上也成了山堡人心中的“瞭望台”。
夏末秋初的季节,山梁西边原本很干燥的砂坡上,也会长出浅浅的绿色小草,一片又一片地铺成“地毯”。就在那些绿草坡上,会生长出一种金黄水嫩的野果,山堡人叫那野果“黄泡”,很甜也很解渴。砂石山径顺山脚下的大渡河弯弯曲曲地盘上山梁来。有零落的一蓬蓬色如墨黑干枯的杂丛长于小路边,也时而冒出星星点点的小片绿叶,让人感觉出杂丛也没干死,仍顽强地展现着它们生命的活力。另一种野果是长在灌丛间的,色如乌墨,名“乌泡”,甜中带着一股淡淡清香的草药味。就在那些杂丛下,随处都可看到一种小巧的四脚蛇,它们很顽皮地在砂石坡上奔跑,遇行人了,还会站在高高的山石顶上好奇地张望。西坡上常有山孩子玩耍,寻“黄泡”吃;有时候专寻了“乌泡”吃,把个顽皮的小嘴染成了墨色,好些天都洗不去。也找四脚蛇斗玩。那种蛇不容易打到,往往留一段扭动的小尾巴迷了你,而身子却早躲进了另一边,很快又会长出新的小尾巴。而更多的时候,孩子们常常聚于老树下,观看树身上从没少过的蚂蚁搬家的繁忙景象。有时天要下雨的预眺也会显示在老树下忙碌的蚂蚁身上,常常会出现一队黑蚂蚁和另一队红蚂蚁的战争。蚂蚁战争的得胜者又会被观战呐喊助威的山堡孩子冠以“黑头大将军”或是“红袍大将军”的殊誉。而在此后的几天里,孩子们又会劳神费力地到老树下寻找红、黑将军们,为此总会引起一些幼稚的争论。山堡的童趣便会在山风中传得很远很远。有时孩子们一回到家里,总免不得有大人笑问“找到黑头将军了吗?”,问得孩子也莫名其妙,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乐趣也是当父母的小时候经历过的往事呢。
东坡这边却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那些山地出产黑麦子(一种产量不很高的山地麦子)、甜荞子,主产玉米。坡地边随处都能看到林立的花椒树、梨子树、最多的是核桃树。就在那一处处绿树环绕中,就是一座座相倚的石垒碉楼了。
山堡人每天早上出门或是站在自家碉楼的晒台上时,眼睛最爱看的还是那山梁上的老树。那高高站立梁上的老树就是他们眼中的天气树;今日天气好了,太阳光会最先光顾老树,下地时可别穿得太多了,小心中了署热;而天变脸了,狂暴的山风也总是最先将信息告诉老树。
从前,更多的是孩子们爱往山梁上跑,除了寻乐趣,也用很多孩童的眼光去眺望隔山隔水的外面世界,尽管事实上是看不到的,但孩子们也知道山外的世界是迷人的。在岁月的风雨中,有那么一个、两个有出息的山堡孩子从山梁上走了出去,去进更高的学府,去学成工作,最终成为城里人,这是最让山堡人引以自豪的事。后来,爱到山梁上去的大人们也多了,老树下就成了山堡人摆“龙门阵”的地方。其实大多数上山梁来的人都是眺望远出“打工”的家人是否回来了,如果他们返乡了,在这山梁上几十里远都能看到的。
如今,山梁上却“一夜之间”清静了。孩子们不爬山梁上来了,因为新建乡小学搬到了东坡脚下清冽冽流淌的磨子沟侧去了,那里果树成荫,溪水欢流的佳景地又成了孩子们新的快乐天地。上课时,老师问孩子们,你们还想不想知道山外的世界?孩子们不假思索便能回答“山处的世界在我们心中哩”。大人们也不上梁子去了,因为几乎每家都有了电话,那消息当然比在老树下眺望来得快多了呀。
不过,山梁上还是换了另一种好景致,几年前在老树不远处修了座电视差转台,那白色的机房和仰望蓝天的耀眼“大锅盖”映衬着老树的苍健,很能激发人的世事叹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