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冬天》里回忆过家乡的灯火:“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在汪老的笔下,那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如粗纹小方桌上,摆放的一碟小鲜,细品,特别有味。
灯火有味,尤其是旅途上,那些珊然灯火是不能忘却的,有大味。
我想起若干年前,寂静而寥远的俄罗斯西伯利亚旷野,在一条河流的转弯处,作家柯罗连科坐在一条船上,“发现前方黑蒙蒙的群山脚下闪现出一星灯光。”船夫漠然的表情告诉他,其实路途还很远哩。
有味的灯火,是生活的隐喻,照亮脚下的路,走了好半天,都不曾靠近。
我亦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是某个暮春,从海上去大连。暮色四合的渤海湾,夕阳沉到海平线下面去了,这时候,有一艘渡轮,从对面驶来,在海面上洒下柔和的光。我知道,其实那条船,离我们还很远,海天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暗夜中,一簇跳跃着少年灯,是一丛灯花弥散开来的淡淡光晕。
冰心的《小橘灯》中,有一年冰心去歌乐山看望一位朋友,结果朋友不在,冰心就在乡公所等她,遇到一位八九岁的小姑娘来打电话,为生病的妈妈叫医生。冰心就顺便去小姑娘家探望,买了几个大红橘,临走时,小姑娘把大红橘制作成了小橘灯送给冰心照路。那盏灯,亮在幽蓝静夜,是橘黄的,唯美而又清亮。
有些灯火,微微的,一星如豆,却能够在暗夜发出巨大的光亮。灯光的力量是穿透的。越暗夜而来,给旷野上的人一丝心灵慰藉。
若干年前,我曾陪父亲在河边捕鱼,那是一条流向长江的河流。父亲的扳罾,是用几根粗大的毛竹捆扎。扳罾支在河流的一角,父亲面对着网,默不作声,守株待兔。这时候,我看到,远处河对岸芦苇丛中,那一盏忽明忽暗的风灯。
如果将灯火,用油彩敷衍成一幅画,夜晚水面上移动的船只,船头挂着一盏灯,鱼儿看到光亮,就纷纷地游拢而来,画中流涌着斑斓的光影——那是我多年前见到的,星星点点,眨巴着眼睛,太湖月色下的打鱼船。
有时候,一个地方,留给人的最后印象,是一盏朦胧的灯。那一年,从武夷山返回,已是掌灯。隔着车窗,夜色迷濛中,我看到远处群山蔚蓝色天幕下勾勒出的一道遥遥天际线。许多年后,天游峰的攀爬、悠悠古茶道的寻幽、九曲十八弯漂流的经历,渐渐淡忘了,只记住山里人家亮起的点点灯火,在分别的时刻,清幽世界向我们挥手道别。
两个中年人的爱情,是站在山顶,遥看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
席慕容的文字中,心灵深处的喃喃自语,在经历了人生的误解、争战、离别和悲愁病苦之后,其中一个人相信,在“她走过来的这条长路上,在每一个转折和每一处角落上,在她察觉得到和察觉不到的时刻里,都有朋友在默默地为她点起一盏灯火。”
这时候,光焰是温暖的,看似微微弱弱,其实最适合两个人,心的取暖。
“‘灯光’还很遥远,所以只好继续拼命地‘挥桨’。”有时候,想起柯罗连科说过的那句话,就觉得人在旅途,灯光在前,眼睛还是在寻找冷夜里,那一簇跳跃光焰的。
灯火有味,它与你相遇,又擦肩而过,是远处的目标,让人想到18岁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