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这么一个湿冷的夜,山高水远地,又回想起多年以前那些拥衾围炉的日子。
当年父母在湘西南一个山区小县城当教师,我在那里度过了18岁之前的大部分时光。那时的冬天远比现在气温低,记得常下雪,池塘里一直结着冰,会在静谧的林子里遇见树挂,叫人惊讶于它的美。人们聊以御寒的,除了身上穿多一点,就是烤火,这是我们方言的说法。
我们所谓烤的火,不像其他某些地方那样,是木柴烧的明火,而是煨的炭火。
烤火用具主要有两种。一种简单,叫火盆,由一个低矮的方形木架搁一个敞口宽沿铁盆组成。火盆中间煨炭,四周放椅凳,可围坐七八人。那时电视还很稀罕,我家火盆就放在吃饭的方桌下,吃完饭擦干净,父母备课改作业,我们姐妹读书做功课,各据一方,任凭窗外北风如何那个吹,各安其所。
火箱是火盆的升级版,粗看,是一个方或长方形(视房间大小和格局而定)、高约七八十厘米的无底敞口大木箱。火箱内部,有一个木搁架,分上下两层,下层空间置热源,也即火盆(后来也有用电热的)。火箱四周有宽边,等同于凳,人脱鞋围坐于其上,脚朝里伸踩在搁架上,这就是火箱的上层空间了,其高度基本为让人坐下来感觉舒适。火箱配套有盖被,热量由盖被捂住从脚往上传递,身上自然就暖了。如果房间宽敞,火箱做得较大,搁架上铺软垫,一两个人直接半躺半卧在里面小睡也是可以的。
山区产木炭,每年入冬前,家家户户都要储存几麻袋。好木炭完全无烟,燃烧时红而透亮,燃尽后的灰细腻而白。它是大自然的宝贵馈赠,没见过的人无法想象这森林的舍利子最后竟幻化得如此洁净。炭灰也极有用,必须有它垫在火盆里,炭才能燃得经久,热量也才能存得住。每晚睡觉前,还得靠炭灰将燃着的炭掩住留“种”。这是一个技术活,灰不能掩得太厚或太薄,否则炭火会熄。为了保住这“革命的火种”,避免清早起来重新生火的麻烦,这个技术重任当年总是由我妈亲自担当。
烤火有福利,火盆上架铁钳,可以放小锅调藕粉,还可以烤红薯片馒头片。烤得最多的是糍粑,此物最服烤,须勤翻,烤得两面稍黄,中间略鼓,火候正好。烤熟的糍粑有最纯正的糯米味,清香绵软,蘸点白糖,当夜宵,至今想念。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冬天里有客来访,主人家是必得请烤火的,如果人多,就得有人让座。在我家,总是我爸起身,他总说,我不怕冷的,正烤得热了。
小孩子最喜烤火箱,因为个子小,可以半窝在里面,还可以在盖被下动手动脚地挠痒痒吵闹。
也有另一种动手动脚,听少年时的姐姐闺蜜说起过。在那个提倡恋爱自由但远比现在隐忍婉转的上世纪80年代,姐姐正是好年华,也就有翩翩少年在父母的默许下时常来访。大冷天,来了也是请坐火箱的,可比平时挨得近了。有的时候,大人还会走开,而这时候,姐姐说,那少年捂在盖被底下的手,常常就来寻她的手,摸到,捉紧,挣也挣不脱。想必,这时候,姐姐那两颊飞起的红晕,可未见得就是烤火烤得热了。
姐姐,今夜,你也在回想从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