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地里种麦,田里栽稻,年复一年,世代相传。田里常年有水,水里常年有鱼,不仅鱼多,虾、蟹、蛙、黄鳝、泥鳅、螺蛳、蚂蝗、水蛇等野生水生动物也不少,水田成了这些生灵的极乐世界。
稻田里的鱼,品种不是很多,以鲫鱼为主,鲤鱼次之,还有草鱼、乌棒鱼、鲢鱼等,我少年时代最喜欢下田捉鱼和到塘里钓鱼,捉鱼和钓鱼是件极其快活的事情。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发现水田角落里有鱼,便把鞋一脱,绾上裤子,下到田里,双手在水下摸来荡去,只要鱼触到手,就把它按进泥里,抓起来,放进小水凼暂存。如果鱼碰到手背,就捉不到它,会立马逃脱。为了收获更大一些,我们用稀泥垒一道泥坎,用手或盆子把泥坎内的水舀起来倒到泥坎外边,里边的水渐渐少了,鲫鱼便“飞”起来,我们兴高采烈地玩水捉鱼。一条大鲤鱼碰到我的手,没等我捉到它,就迅速逃跑了,在浑水中荡起一层层浑浊的波浪,还是坤兄有经验,捉住了它。鲫鱼和鲤鱼都很狡猾,见水少了,就往稀泥里钻,有时被我们踩着,它们就无处可逃了。大家把捉到的鱼放在一起,最后“分红”,一人三条五条,大体平均即可。遇上天旱,水田晒干了,鲫鱼钻进泥土深处,直到下雨,田里有水了,它们才出来活动,可见它们的生命力是何等强大。
下雨天是我们捉鱼的好时机,我们早早地把背篼放在田的流水口下边,鱼在下雨天特别活跃,喜欢顺水而下,或逆流而上。水从田里流出来,再从背篼眼里流走,鱼一旦随水下来,在背篼里就成了“瓮中之鳖”。有时几分钟就“流”下来十多条。
钓鱼更是乐趣无穷。作为男孩子,恐怕大多数人都享受过“独钓寒江雪”的那种“鱼跃鱼沉浑不觉,垂竿只需得鱼情”的愉悦,钓鱼安闲逸然,有一番独特的诗情画意。姜子牙钓鱼,无钩,无饵,可愿者鱼儿总是源源不断地主动上钩来,成为千古佳话。
我们这帮少年伙伴,在野地里挖上半盒蚯蚓,带上一点比较香的食品,用别针做三五个鱼钩,拴在长长的麻绳上,细长柔软的水竹做钓竿,高粱梗靠上部位剥皮后做成寸长的浮漂……一切备好之后,我们来到金坛水库,往水里撒些香料,吸引鱼来,再用蚯蚓做饵,把钩线抛进水库。
我们屏住呼吸,不敢多说话,怕吓跑鱼儿。很快,我的浮漂上下颤动,我知道,鱼上钩了,我轻轻拉起来,好家伙,钓到了一条三寸多长的鲫鱼,它在钩上苦苦挣扎,乱翻乱跳,孤立无助,难以脱身,成为我的囊中之物。这小生灵怎知道中了我的“诡计”,我把它放进装着水的小盆。在钩尖重新安上诱饵,摔进水库。鱼的悲剧在于贪嘴,人看清了它们的这一弱点,投其所好,引其上钩,它们世世代代都不吸取教训,无数次地受骗上当,从而成为人类餐桌上的美食佳肴。
不一会儿,浮漂又动将起来。我急忙朝上拉,一条大鲤鱼在半空中脱了钩,重又滑进水中,我遗憾了好一阵子。从凡说:“不能一见浮漂动就拉起来,早了鱼未上钩,晚了鱼把诱饵吃完跑了,要掌握好火候,不早不晚。钓到大鱼不能突然用猛力拉,会把鱼钩挂着的鱼肉拉掉,要慢慢用力,让鱼游累以后再缓缓拉上来。”原来,鱼也狡猾,要想钓它还有不少学问呢。
我们有时候钓到乌棒鱼,太小,钓到也不要,放回水库;有时候钓到黄鳝,在身边晃来晃去,够唬人的……
前车之辙,后者之师。在同一个地方钓鱼时间长了,鱼也学聪明了,它们围着诱饵转来转去,用嘴试探着吃诱饵,谨小慎微,“察颜观色”,摇头摆尾,用嘴唇轻轻碰咬,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最终挡不住诱惑,还是忍不住上钩了。
讨厌的乌棒鱼只有一寸左右,它们联合起来啄住香饵,不吞小钩,也吞不下去小钩,拉起诱饵在水下飞快地游跑,你以为是大鱼上钩,欣喜地往上一拉,原来是空钩,一无所获。人骗小鱼,鱼也骗人,“以牙还牙”,颇有趣味。西汉乐府《相和歌辞》里有一首《枯鱼过河泣》的寓言诗:“枯鱼过河泣/何时悔莫及/作书与鱼友/相教慎出入”,意思是一条枯鱼被人携带过河,看到它曾自由嬉戏的河水,后悔自己麻痹大意被人捉去,才有了现在的结局,它伤心地哭了起来,告诉同伴,今后出入要小心谨慎,免得遭到我这样的下场。
我到“知天命”之年以后,不再钓鱼,还偶尔买鱼放生,怜其生灵,赎己之过。而今,水田里既无各种鱼类,又无虾蟹螺鳅,儿孙们要想获得我们少年时代的那种快乐,恐怕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