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那棵桂花树,在不该落叶的季节里,竟然落光了叶子。
站在树冠下仰头望天,曾经遮风避雨的树冠,千疮百孔地漏着阳光。树顶部延伸向四周的枝条,因落了叶而减轻了负担,渐渐地伸直了腰,整棵树严重的消瘦了。
这树恐怕是活不成了。
父亲在树下,围着水桶般粗细的树干转圈圈。可惜了,父亲望着那桂花树直摇头。
就在几年前,城里一个大型楼盘经理看中了这棵桂花树。他爽快的出资八千块钱,想买去做风景树。当时,父亲动心了,打电话告诉我,桂花树大大的树冠遮住了半个院坝,收割季节,影响稻谷翻晒,就卖掉它吧。
父亲征求我的意见,他其实也在犹豫卖还是不卖。我知道,在乡村像父亲这样年纪的人,能一下子收人七八千块钱,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我就说,卖与不卖就随您自己定夺吧。我又多嘴说,人家买去做城市楼盘的景观树。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我见过城市里移栽的大树,有的成活了,有的则变成了干枯的树桩。
要是移栽活了,那还挺好的。父亲说,要是移栽死了,那多可惜。从父亲的话语中,我听出来他对这棵桂花树有更多的不舍。
几年过去了,桂花树依然长在我家的院坝边上,冥冥中躲过了一劫,它生长得格外卖力,更加茁壮。每年的八月份前后,满树的桂花如期绽放,飘散着浓郁的香气。外村人只要翻过屋后那道梁,就能闻到桂花飘香。“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李清照笔下书写的桂花香也不过如此啊。邻村的熟人见到父亲总是说,你家的桂花硬是香得远哦。父亲脸上挂着灿烂,心里更像吃了桂花蜜一样。他以有此桂花树而自豪。
我对八月桂的了解不是那么透彻,不知有金桂和银桂之分。长在自家院坝边上的那棵桂花树,树冠呈圆圆的球形,椭圆形的树叶边缘调皮的长着锯齿。开着黄颜色的小花,香味浓厚芳醇,这是金桂的特征。
我打电话跟父亲说,我们家桂花树属于金桂。父亲在电话里听得模模糊糊,既然那树“金贵”,当初没有卖就对了,以后再也不卖了。
我知道父亲理解偏了,就顺水推舟,往后不管任何人出多少钱都不卖了。就留着它吧。我想象的不是卖不卖的问题,毕竟那棵桂花树陪伴我成长已经三十多个年头了。它就像一个家庭成员一样,不管四季轮换,不分白天黑夜,与我们不离不弃共渡时光。在城市里生活久了,我看见过一些大树被人为变成树桩。纵然卖出个好价钱,让别人挖去,移栽到一个豪华的小区里,它能水土相服吗?就像我一样,早年就远离父母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活,我的根系仍然深扎在故乡的泥土里,我觉得踏实。
桂花树原本在院坝边上静静地生长。后来扩建院坝,它就成了阻扰施工的“钉子户”。按照扩建院坝面积的大小,桂花树就会被围在院坝的里面了。移栽它是不可能实现的方案,粗壮的树干下面,错综复杂的根须紧紧地抱住一大片土地,砍了它吧,还真是“金贵”舍不得的。和父亲商量了很久,决定让它继续当“钉子户”。
院坝如期扩建成原来两倍大面积。桂花树原地不动,树干四周留着一米见方的框,像城市里的行道树一样。不曾想院坝修好才几个月时间,桂花树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落叶了。不多久,雨伞一样的树冠,就剩光秃秃的枝丫,在风中孤独的舞蹈。
是什么原因影响了它的生长?
父母亲都急了,找来镇上的农技员询问情况。农技员来到现场看了看说,施工平整院坝时,泥土填得太厚,四周机械压得太实。
父亲赶紧去买了植物营养液给桂花树挂上,母亲把树干方框里的泥土挖去了一两尺深……希望它早点恢复健康的状态。
全家人都为桂花树的长势担忧。又经过了一个冬去春来的季节交替。有一天,父亲给我打电话,兴奋地告诉我,桂花树终于又发新芽了。
我就说嘛,我与家乡相隔只有几百公里远的距离,能感觉到桂花树是舍不得离开它根下的土壤,那是它安生的地方。父亲还说,他会照看好它。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需要精心呵护。待到八月桂花遍地开的时候,院坝里的桂花树依然是乡村不老的风景。
由它自由自在的生长吧,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