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哥去逝的消息,我顿时有些愕然。
好几年都没有大哥的音讯了,同样,大哥也好几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兄弟。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大哥在前几天车祸去逝的消息。
大哥五十岁还不到,自我记事以来常年到县城做搬运工。一年到头,他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天天都在县里。有活的时候出蛮力,没活的时候就待在搬运公司为他们腾出来的那间休息屋里,偶尔打打扑克消遣度日。
别看如此,大哥却特别关注我的学习。得知我期末考试拔得头筹,胸佩红花拿了奖状,大哥喜滋滋地特别高兴,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过来拜见父亲,盯着我看,对父亲说:
"三叔,过年了,虽然天天待在县里,手里头也没几个钱,但兄弟争气我高兴,给他两块钱做压岁钱,让他好好学习,给我们家争光。"
说着,大哥便把两块钱塞到了我的手里,还拍了拍我的手,又用他的大手握了握我的小拳头,还摸了摸我的头。
那可是20世纪80年代啊,两块钱能办不少的事。看着大哥对我宠爱的样子,父亲朝我点了点头,我才郑重地把钱装到了自己的衣兜。之所以郑重,是因为这两元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过年收到压岁钱。之前只是在课本里听到过压岁钱的故事,却尚未真正地品尝过收到压岁钱的滋味。说真的,当时自己的心里甜滋滋的,感觉特别的美。
可能是我争气,所以我一直是大哥的骄傲。小学六年,除了一年级成绩处在班里中游之外,其他时候我的成绩都在班里名列前茅。这在村里可了不得,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成绩长期处在全班第一,很自然地,我便成为了村里大家谈论的话题。当此之时,只要有大哥在,必定会争得非常热闹。这不,下面又开始了。
"是啊,现在说到读书啊,那就只有景文了。"村里的毛老大说。
"那是,我兄弟景文读书那是没得说,年年都是第一,每个学期都是,村里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果然是我的大哥啊,毛老大话音未落,大哥就很快地接上了茬。
"那也不一定,江山代有才人出嘛。"说这话的是大坎。大坎小学毕业,平常喜欢看一些书,说出的话也比较有学问。
大坎话音刚落,大山立马又接上了,"不!不!不!很难有人能像景文一样了,单单就咱们村子来说,我认为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大山的话正中大哥的下怀,他坐在板凳上举目四顾,环顾一圈之后,清了清嗓子,顿时声音提高八度,仿佛是在向大家发出公告:
"反正没有人能比得上我的兄弟!我兄弟是最棒的,现在上小学,将来上初中、高中,最后还要上大学,要吃国家粮呢!我不管你们信与不信,也不管你们服与不服,我兄弟就是最棒的。如果有谁不信,我愿和他打堵。"
说这话时,大哥眉宇间洋溢着的,都是骄傲的神色,同时伴随的是一副舍我其谁的认真的表情。没有人再继续和他争论,反而是在一片"就你兄弟行可以了吧?"的恭维声中,大家闹轰轰地,间或还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看到他们争论的样子,我没有说话,但心里却非常地暖和,暗地里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像大哥说的一样,将来上初中、高中,之后上大学,争取吃上国家粮。
大哥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吃、好喝,穿得怎么样、住得怎么样,他却不怎么在意。当时他们住的房子是结婚后他和嫂子二人一起奔的,框架弄好后就草草地住了进去,长期没有拾掇。他常年在县城里做搬运工,也没见他省过一文半子改善自己的居住条件,即便是父亲出面劝说大哥同样不听。
一年到头大哥常干的事就是吃肉、喝酒。挣得多的时候大哥就买猪肉,挣得少的时候大哥就买鸡架或者是豆腐皮,总之,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及家里人的嘴。也正因为如此,嫂子也总是迁就着他。
每当大哥买有好东西下酒的时候,通常都会叫上父亲和我,让我们去沾沾光,开开荤。
记得有一天下午,我和父亲正在屋里玩捉迷藏。我一下子冲到屋后的拐角处,撞到了一个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想当然地认为是自己抓到了父亲,便"抓住了,抓住了"地叫起来。
"抓住什么了?"我一听是大哥的声音,抬起头来,只见他正满脸堆笑的看着我。父亲闻声出来,大哥便交待说是从城里买了一些猪肉,叫我们一起过去尝尝鲜。
到大哥家后,见到嫂子正在围着灶台转,忙着做饭。父亲呢,则与几位伯父一起生起了火,把猪肉皮放到火里去烧,让没有刮干净的猪毛化为灰烬,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刺鼻气味。
不多时,嫂子的饭做好了,而锅里的肉也煮熟了,适时散发出了阵阵诱人的香味。尤其是饭香味和肉香味混在一起,让人难以抗拒,很快,屋子里的人,便围拢在了一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特别地温馨。此时的大哥,担心我吃不好,总时不时的,老是往我碗里挟菜。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几年光阴匆匆而过。而我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大哥,没有辜负像他一样对我满怀期望的父老乡亲,成了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吃上了国家粮。
遗憾的是,现在国家粮这个概念,已经随风飘逝,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就拿我自己来说,大一报名时必须转粮食关系,可大四毕业时已无此信息。
工作之后,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多,任务重,离家远;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老想着要做出点什么,因而自己直到现在都还在不停地努力,所以,回家的次数很少,因而也就造成了好些年没有见到大哥的情况。
百般意想不到的是,当我得知大哥的消息时,竟然是他的去逝之日。他不该喝那么多酒的,更不该的是他不该在喝了那么多酒之后为了省那一两块钱而自己骑着自行车回家,导致出了车祸。他的这种告别人世的方式,我一直都不敢想象,也从没想象过,泪水迷朦之中,我想到他的过往,想到他的艰辛,想到他对我浓浓的兄弟之情,仿佛他正朝我走来,眉宇间依然是盯着我看时那一脸骄傲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