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口有一条河叫肖河,我们村口有个湾叫黄鼠腰湾,我们村口的几个土堆叫冢,我们村子有一座墙叫城墙。我们村子叫靳里村。我爷爷的爷爷,我爸和我的兄弟姐妹都出生在这个村子里。
这个村子很小。最初只有一户人家,后来分为殷王两家,后来有数百户人家。
这个村子很大,有走不完的路。
想当年我从学校毕业回到村子,落日后,我常站在村口向南望,南边的那一片亮光,就是城市,那里有诸多人的梦想,为走出这个村子,多少年轻人的汗水和泪水湿透了衣衫。他们走了,又都会回来。年老者说这是他们的根,年轻人说这是乡愁。
这是一个古老的村子。
他们从陇西走到关中,横扫六国血染战袍。他们是大秦之子,却驻守在茂陵邑千年不悔。
清朝的殷提督(王化行)再次创造了村子的辉煌,他镇守两广,为首任福建省台湾总兵,几次为康熙皇帝护驾。他出外镇守边疆,为了父老乡亲在村子平安生活,他在村里打了座城墙。他生在这个村子,最终老在这个村子。他葬在村子东边,成群的石人石马成了村里永恒的记忆,他的名字成了村子的骄傲。
这个村子很传统。
谁家有事全村人都会去帮忙,腊月三十下午一拨一拨的后生去给先祖上坟烧纸,叫先祖们回来和家人一起过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嬉闹声从屋里传出来,那是谁家孙子又领到了丰厚的压岁钱。大年初一的凌晨,鞭炮齐鸣,谁家炮放得早,幸运就会到谁家,这一夜灶王爷也睡不成一个安稳觉。天亮吃了饺子,家族的年轻人必去给长辈拜年。正月十五下午送先祖们回去,正日十六晚上碰灯笼,这年就算过完了。
烧火的门口家里一定添了新丁,谁家老人走了,村里相近的男人就会去祭奠,女人去了哭几声。老人的祭礼是很讲究的,祭奠的程序严谨而有礼数,大户人家的孝子队伍出了村,队伍的后尾还卷在家里。
这个村子依然保留着秦人的品性。
上世纪六十年代,小村唱大戏,靳里村在全县唱出了秦人的智慧和气魄。我和王玉芳、张学忠带着村子团支部50名男女青年参加“五四兵团”,大战“宏土坡”,连续几次夺得共青团流动红旗。有一次丢了流动红旗,我在老书记家痛哭流涕。老书记说:靳里村不能输!副书记王福荣连夜带拖拉机“夜袭”宏土坡,我们再次夺得流动红旗。那些年,村里的年轻人叫一伙,来一伙,干劲冲天,一月修建一座水库。后来,村里办起加工厂、油坊等企业,各队都有了拖拉机,村里规划庄基,村庄整齐划一,家家户户首次用上了自来水。
改革开放,农民分田到户承包了土地,天时地利人和,使整个村子插上了奔小康的翅膀,大部分村民有了自己的小车……
2019年初夏,西安咸阳机场要发展,村子面临拆迁,为了国家利益,村民离开自己的土地和家园,昂首走进了城里,他们是一代英雄,他们的举动感天动地……村子在一夜间夷为平地。他们走了又回来了,在废墟中寻找自己的家,炕头和厨房,找见了,就惊喜地招呼乡友来看,合影留念。老人们坐在自家的庄基地上,一坐就是一天,嘴里叙叨着远古的故事。年轻人走进城里,一天到晚不回家,他们寻找创业的机会,要实现自己的发展梦想。
几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这个村子?谁还记得他们?
我们村口有一条河叫肖河,
我们村口有个湾叫黄鼠腰湾,
我们村口的几个土堆叫冢,
我们村有一座墙叫城墙,
我们村子叫靳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