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己亥年末,到庚子年初秋,我回到西府老家养病。
老家的厨房宽敞明亮,各种炊具一应俱全。比较稀罕的是,有一个城里难得一见的大案板,还有一个关中农村传统的柴火锅灶。在这儿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过瘾!
当体力稍有恢复之后,热爱厨事的我一头扎进厨房,把印象中老家的日常饮食逐一过了个手。手擀面,拉条子,揪面片,蒸馍,烙锅盔,不在话下。唯有漂面皮,让我心里没底儿,之前从没做过。
童年时期家乡美食的印象,第一是西府臊子面,第二是油饼荷包蛋,第三是凉拌面皮。只这三样,就妥妥地撑起了乡下孩子心目中的美食一片天。
那时候,由于物资匮乏,这三样美食一年当中很难吃到。西府臊子面基本上是过年的专属,油饼荷包蛋只有在走亲戚时偶尔能碰到,而凉拌面皮则是夏季农闲时主妇们一时兴起、偶尔为之的一道美食,拿时间和耐心说话,一年碰不上几次。
在我们家,奶奶在父亲幼年时就已过世,妈妈是会裁剪的女强人,吃饭这件事儿,总是被马马虎虎地对待,漂面皮这么繁琐的事情,更是难得一见了。
当年是妈妈主厨,我和姐姐负责烧火。今天是我主厨,父亲帮忙烧火,同时担当我的指导老师。
漂面皮的前期工作,很有小时候做游戏的味道。要把一个和好的面团儿,放进盆里加上清水揉洗,把洗出的面水倒进盆里沉淀,接着再次注水、揉洗、倒出面水,如此反复数遍,直到洗出的水接近清亮、原来的大面团变成青褐色的韧劲十足的小面筋团时为止。
听着舒缓的音乐,站在窗口的小凉风下,回想着幼年时在这个院子里和同伴们的各种玩乐,在洗面团的游戏模式中,一个来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刚刚洗出来的面水需要沉淀两三个小时,倒出多余的水分,兑入少量面糊,制成稀稠合适的面水。趁着这个间隙,煮豆芽、小青菜和五香调料水,做油泼蒜蓉和油泼辣子,这些都是凉拌面皮必须的佐料。待面皮做好后,切成半指宽的条状,放进这些佐料,再加上几片绵软劲道的熟面筋,调入盐和上好的农家醋,一碗亮晶晶、软乎乎、色泽诱人、令味蕾欢腾的凉拌面皮就算到位了。
准备工作到位后,漂面皮的节奏由慢转快。灶火熊熊,大铁锅里的水在沸腾,经验丰富的主妇,会在擦了油的面皮锣锣里倒上面水,放进锅里用力一拨,快速转动中的锣锣在适当离心力的作用下,面水会均匀散开。我试了一下,拨动锣锣的力道不好把握,只好用笨办法,把锣锣在热蒸汽上轻轻晃动,待面水均匀分布后放手让它在沸水里漂荡受热,不久就会鼓起一个个透明的泡泡,表示这张面皮煮熟了。
接下来,要把出锅后的面皮锣锣放进凉水盆里降温,同时用另外一个锣锣重复上面的操作。当这一个在锅里漂煮时,上一个就可以倒在案板上摊晾了。
西府人家的漂面皮,果真是在沸水里漂着煮熟的,它和街上凉皮店里那种用笼屉批量蒸出来的工艺完全不同。按照三五口之家的食量,即便是手脚麻利的主妇,这顿饭食没有个大半天是完成不了的。
从前的慢生活,爱家人的主妇,不急不躁地做着这一切,平静而美好,那和时间一起被拉长了的,是母爱的甜蜜,是被亲情温暖了的幸福童年。如今的现代生活,貌似效率很高,手机下单,外卖小哥送上门来,匆匆忙忙吞进肚里。同样是一碗凉皮,就算口感说得过去,吃下去的滋味儿可就寡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