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图书 美文 故事 作文 树洞
全部 情感文章 经典文案 心情日记 散文精选 写日记 情感故事 文案 好词好句

亮堂堂的灶膛

桐又竹
发表于 2022-07-13 13:22

我的老家在秦巴山地白河,人说这里“山大石头多,地无三里平”。我的家在一面阳坡上,约两里路的山脚下小河边,一条乡村公路蜿蜒通向远山。上世纪中后期,这样一个起脚就爬坡的小山村,一年四季连烧火做饭的柴都不够。

不是山上不长树木,而是因为老家人多地少,大集体时被饿怕了,土地包产到户之后,个个勤谨有加,稍有点儿土的地方都被整理出来,哪怕只能点上几窝瓜豆或栽几棵红薯。每年也栽树,但大都是经济林木,以柿子、桐籽、桑树、杉树、红椿为主,这些是不能砍伐当柴烧的。而自然生长的槐树、桦栎等燃料类树木,根本没有它们生长的好地方,只能长在乱石窑里。因而当周边大部分人都还在吃不饱的时候,我们那里最愁的不是没米下锅,而是灶膛里没柴烧。

也许当年的困窘印象太深,以至于每当看到被遗弃的木材或路边的干树枝,老是莫名觉得可惜,总会想像它们在炉灶里哔哔剥剥地燃烧,以及灶膛里红彤彤亮堂堂的模样。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排在了笫一位。那时,各家地里收完粮食的包谷秆、籽麻秆、油菜秆、绿豆禾、黄豆禾等都被收集起来晒干,捆成捆扛回家,码在屋檐下或阁楼上。庄稼禾最多的是小麦桔秆儿,堆起来房子一样高。下雨把最上面一层淋湿,沤烂变黑了,下面的反而被压实了,不易过水,做饭时使劲拽出来,还是黄亮亮的颜色。如保存得好,可以烧几个月。

不管怎样,灶洞里有烧的总算不错的。庄稼禾烧完了,就得弄柴,总不能吃生的吧。大人要干农活,院儿里的半大小子供灶门是必须的。弄柴是最让人烦恼的事。不光因为这是重体力活儿,其实更费心。总得有地方弄吧?于是有的娃把目光瞄准了远处邻村的柴山。一大早一声哟喝,一溜烟跑了,到晚上扛一梱湿重的枝丫柴回来了。也不管会不会即刻有人寻迹而来,害得父母又是陪好话,又是烟酒茶饭的好招待。碍不过都是乡里乡亲,到底气冲冲来乐呵呵去。

有男娃子的人家尚且如此,只有女儿的我们家最堪忧。况且像偷柴这样的事我和姐姐压根儿做不来,既没力气,胆子又小。

我那时在上初中,十一二岁,大姐二姐出嫁了,四姐和母亲身体弱,父亲工作在外,偶尔探亲回家一两天。三姐比我大十岁,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除了干地里活儿,还和我负责家里平常烧柴。庄稼禾是有限的,有时候早上我还得一早出去,割一梱柴草回来再去学校。

秋天,桐籽熟了,打桐籽时树叶儿一齐被打落,等到秋深,桐籽树上剩下的叶子都落光了,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晒上几个太阳,变成黄铜色。我和姐姐背上大背篓,提上竹篮,找片桐籽树多叶厚的地儿,把地上杂草齐齐割掉,和桐籽叶儿一齐用刀朝一个地方耙滚,树叶越滚越多,再用竹篮把别处零散的树叶捡回来,倒在一起,半天工夫,堆得跟小山一样。三姐用龙须草结成十字,把树叶捆成结实的草包。三姐打包和装背篓的技术非常好,我们背着比头高米把的叶子包,在树林里钻来钻去,也不会被树枝挂翻。自家的桐籽树叶捡没了,住在七里扁粱子上的二姑让我们去她家自留山上,耙地上落的桦栎树叶和松针。背回来后,一梱梱码在厨房的竹楼上。

二姑的两个女儿也在我一个学校上初中,有时早上二姑还让她们一人扛一捆干柴枝丫送来。想想那时,那么远的山路,俩姑娘不定为这哭过多少回。

舅舅家大儿子小时候生病生傻了,不会做别的,但很会砍柴,每年腊月二十几,舅娘就收拾一担干柴棒子,让他给我们挑来过年用。这一来一回要走六七十里,一挑就是十几年。

大姐在离家八九十里的山里乡政府工作,每年冬里她都会在当地买一些粗桦栎柴,请人锯短,再让顺路的小蚂蚱拖拉机捎回来,倒在公路边,喊我们下去搬。遇到刚好从山下放学的娃子和放工回家的乡亲们,都会帮忙带上一抱。

这些别人送的或是大姐买的硬柴,母亲总是舍不得烧,要留着过年过节或实在没柴做饭时备用。平时做饭烧庄稼禾、割的柴草和捡拾的叶子,一个人做饭时,特别忙,灶上一把,灶下一把。柴禾码在露天地里,时常担心半夜变天,睡梦中听见风声,赶紧爬起来,抢在雨前多抱些堆在灶门口。很多年,每逢半夜下雨心里仍会惶惶不安,总担心有什么东西淋湿了。

遇到连阴雨天就会很糟糕,只好用平时舍不得烧的干柴和外面的湿柴搭配着烧,灶膛里闷得像烧火粪,只冒烟不出火。烟囱排不出去烟,倒灌一屋子,呛得人咳个不止,涕泪双流,人不得不用吹火筒不停地吹火。父亲在家时,老是爱催饭,母亲拿着锅铲站在锅边干着急。每到这时我就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买很多干柴,好让母亲利利落落地做饭,灶膛不再冒黑烟。

后来,我终于和大姐一样,用自己的工资给家里买了干柴。过了几年,三姐一家搬到县城了,我亦成家离开。我们都用上了液化气,最近几年又装了天然气。阀门一开,锅底腾升起蓝滢滢的火苗,一顿饭立等可取。可是,却时常怀念那柴火灶饭菜的味道。每次去乡村游玩,大家也总是对农家乐柴火饭特别青睐。我想,这并不意味着柴火饭菜有多好吃,而是它承载了太多我们对那些岁月的记忆吧。

遗憾的是,父亲和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再也看不到现在这种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