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以为,世上的人就分为两种,不晕车的和晕车的。晕车这个话题,前者可能没什么兴趣,后者肯定有共鸣,特别是那些有过在盘山公路上晕车经历的人。
小时候父母在外地当老师,逢寒暑假,惦记着家中老人,抑或是怀有一份乡愁,常常带着我和妹妹在老家和学校所在的山区县城间来回奔波。
记得总是天不亮就被叫起床,走过清晨寂寥的街道,赶到县城唯一的长途汽车站。我常常在接近汽车站的路上就开始心生恐惧了,虽然这并没有用。当大客车启动上路,每一次的转弯和刹车对我都是一次考验。晕车的人都知道,唯有汽车匀速前进才有可能调校出自己的一点小平衡,稍微好过一点,每一次减速、加速以及停车——如果不是旅途的结束——都是一种折磨。当年这段旅程多是急弯山路,车开得时快时慢,路况又不好,一早出发也要到黄昏时才看得见老家市区那座耸立的北塔,可怜我备受煎熬。一路上,我会呕吐很多次。吐到后来,胃里空虚,用我妈的话说,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我不懂那是什么,只知嘴里清苦。
翻江倒海的间隙,我总是虚弱地伏在我爸膝上。我爸当年,总是很小心地保持坐姿,尽力减少晃动,每次等我吐完,就给我递水递手帕。
我妈讨教过很多办法来帮我。吃晕车药,没用;在肚脐眼上贴膏药,没用;又试过抹风油精、闻橘子皮,结果,连带花露水之类平时都闻不得了。
曾经最羡慕妹妹,乘车对她来说很轻松。那个年代的长途车,每过一个县城或者大的集镇,都得进站,而那时候的汽车站,简直就是小吃总汇。大概是因为已经有我这么个很麻烦的孩子了,每次旅行时,爸妈对妹妹特别慷慨,她也总是胃口格外好。米花糖、豆粉粑粑、饱满精致的小肉包……停得久的站,还可以来一碗撒了碧绿葱花的红油臊子面。当年小脸圆鼓鼓的她,每次得了这些平时难得大快朵颐的美食,都要巴巴地捧到我面前,姐姐,你吃,你吃嘛。而我,面对这欢天喜地友爱的小吃货,只能继续扮高冷。
父母居然想到利用这个来鼓励我读书,说,考上大学就好了,老家往省城往再远都通火车啊。还真考上了,长途汽车也就乘得少了。说来奇怪,从那以后,也许是体内某个部件进化好了,居然就不怎么晕车了。
记忆中后来大概就还有过一次。那是一年夏天,到浙南,山路崎岖,又恰逢小恙初愈人有点虚,上车不久就有点难受起来。还好有一同伴,因为听我说有晕车史,而化解方式之一是说话分散注意力,于是,在一车人都在暑热中昏昏欲睡的整个旅程,一直很耐心地和我轻言细语、东拉西扯。或者是精神上的愉悦产生了力量,此招竟然奏效,我总算平稳地到了目的地。
晕车苦,路难行,回忆起来却有小确幸。我那乖巧的妹妹,如今和我天各一方,虽然我不能祝你日日加餐饭——知道你为了穿上那条漂亮的小礼服裙有多努力——愿你清粥小菜仍旧用得香甜;还有你,那个夏天里善解人意的旅伴,不知谁又有缘与你同行,愿你也得到最温柔的对待,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