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谒过几处古城遗址。
诸如湮没在河西走廊大漠深处的西夏黑水城、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北魏沃野镇古城……不过,当我的双脚踏上了陕西神木高家堡镇石峁村的秃尾河北侧山峁,看到了这处更加宏大的石砌城址时,带给我的震撼超越以往。
秋天的黄土高原叶落草枯,山野斑驳,山沟沟里一群群散落的羊,像无形的大手,勾勒出一幅巨大的水墨丹青,让人怦然心动。
应友人盛意,我辗转从东北而来的双脚,裹挟着一路风尘,踏在了石峁古城荒凉而原始的山峁上。
千回百转,这就是我梦中的古城!
它就静静地横卧在山峁上,散落的城址像一张跨越时空的网,似乎在兜裹着历史的音符,而此时,时间是静止的。
而当我将一块被数千年的风雨剥蚀的城石拿在手里时,那润泽的城石在太阳炙烤下散发出热量,像巨大的磁场,将我深深地吸进了史前深处,踏上了时间的穿越之旅。拂过脸颊的微风,像古人温热的大手,远处的云影天光,像古人亲切的双眸,在几千年后和我相遇。
我在古城遗址流连,生怕错过它的每一寸肌理。我抚摸着它的城石,察看着缝隙里钻出来的小草,聆听着来自历史深处那沉重的呼吸。
几百万平方米的城区,内城、外城、瓮城、皇城自成一体;马面、角台,这些近乎完美的城市军事建筑防卫设施体系,无不彰显着古人的智慧。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石墙内竟然隐藏着大量精美的玉器,友人告诉我,这一现象凸显了古人崇尚玉石辟邪、御敌的观念。玉铲、玉璜、玉人头像,内瓮城墙体上彩绘的几何纹壁画,像一朵朵绽放在荒原上的花儿,吸引着世人的眼球。
无数块玉石散放在城墙内,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这里如此。
玉铲,由玉石磨制而成,上窄下宽,上部有圆孔,用以缚柄,下有弧形刃,精巧美观。既是农业生产工具,又是一件艺术品;玉璜,在我国古代与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一起被《周礼》一书并称为“六器礼天地四方”的玉礼器。六器之中的玉璜、玉琮、玉璧、玉圭,历史最悠久。而玉璜从新石器时代早期开始一直是女性的象征,并仅限于个人饰件体现其社会地位。
难道,这座城的王者曾经是一个女人?
友人告诉我,这座古城辉煌过500多年,在关中黄土高原中部这块山峁上足足沉睡了4000多年。4000多年的斗转星移,当它以古城这个标签被人们看到时,已经是一座遗址。昔日的繁华和文明,都渐次湮没在历史的风尘和滚滚的岁月长河之中。
面对黄沙残瓦,透过玉人头像那无言的双眸,眼前,似乎浮现出说着各种史前民族语言的先民。那口煮肉的陶锅里正冒着热气,一派祥和的景象。
4000多年前,这里一定水草丰美、河流湖泊密布、森林茂密,否则,古人不可能在此居住、生息繁衍,设邑封城,成就一代王朝。成排的居所、高大的胡杨,可以想象,当年的古城,是多么繁华、美丽。
“嗒嗒嗒嗒”,我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顺着脚步声,我看到,一支狩猎归来的队伍从远处迤逦而来,在城中穿梭而过。
瞧,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美丽的少女,头饰上的彩羽,在金色的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黄,把她映衬得越发美丽。
她是谁?是这个城市的王?还是王的女儿?随着她曼妙的身影,我走进了石峁城。
而这些,早就湮没在今人的臆想和岁月的过往中。
这一沉寂,就是4000多年。4000年的时间,只是沧海桑田中短短的一瞬,可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却又何其漫长?
一个足足4000多年的长梦,在华夏大地,又发生过多少次民族的融合与自然风物的变迁?
几千年来,无数个扎着白羊肚手巾、穿着羊皮袄的老汉或少年,在这片荒草遍布的山峁上驻足,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他们的脚下,竟然是一座跨越数千年的城邑。他们一定以为这是废弃的戍边士兵的营寨。在黄土高原这片土地上,数不清的王旗变换,也许,早就麻木了百姓疲惫的视觉和神经。
那么,这座古城的真正王者,是黄帝?是尧舜?抑或是他们的部族?还是与他们并无关联的部族或王朝?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儿清脆的笑声,这声音就来自距我身后不远的皇城台。我看到她赤着双足,在皇城台上奔跑着、旋转着、欢唱着。在她的上空,是一只飞向太阳的雕鸟。
女孩儿欢唱的优美旋律和雕鸟发出的长长叫声,穿越这处苍凉城址,仿佛就是尘封数千年的史前王朝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