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阳光并没有被满山的浓绿浣洗干净,倒是一场急性子的雨一下扑走了满天飞扬的沙土。母亲收起锄头,这就去忙灶台上的事。父亲倒还闲适,仍旧是一个长烟斗塞在嘴里,土罐里的茶在沸水中散发出阵阵清香,拴在院场那棵石榴树上的老牛,咀嚼着一年开头那些雨里风里的疲累。
丝毫看不出这一天与一个节日联结着。静静的院落,仍然有麻雀张扬地说些什么,可是母亲却忙得不可开交,当粽叶的清香与雄黄酒的烈味一同夸张地拥挤在滴着雨水的老屋时,这个叫端午的节日,就被母亲的一道道传统的菜肴摆上餐桌,供我们享用起来。
在此之前的一天,其实一家人就已忙碌地备着节日的一切。粽叶是长在田边地角的绿色,绝对没有污染,要有,也是那些随风而来的尘土,不过,一场急性子的小雨已经把它们浣洗得一干二净。采摘粽叶是姐姐的事情,采老叶子,不好包,采嫩了,一煮就漏出糯米,一个一个的粽子就会变成一锅稀饭。粽叶像剑,据说是当年屈原大诗人投江时佩带着的剑,诗人投江之后,剑就在江边漫无边际地生长,草木一秋,人老一岁,看看还真是的,锋利的剑形叶,一片片长在粽叶上,采者稍不注意,便会让它划伤。然而,就是这粽叶少了它还不行,粽子需要用它来包裹,煮出来才有一种特殊的香味。
篾丝必不可少,那是扎粽子用的,换了其他的就不行,这活得由父亲承担。父亲不慌不忙,待姐姐将粽叶采好,母亲把糯米泡醒,他才离开茶盅,对着一蓬密实的次竹细细端看。当他手起刀落之后,动作一个接着一个,竹子划破风声倒在地上那一刻起,只见他手里的刀在一棵竹子里穿梭,不一会儿,篾丝就弄好了,挂到了厨房的门楣上,像姐姐纳鞋垫的线一样,柔软、韧性十足,泡到水里,同样泛起粽叶一样的清香。
粽叶如何折才好看,篾丝怎样扎才紧,这是母亲的事情。父亲不管这些,依旧蹲在火塘边,开始泡他的雄黄酒。酒是母亲自己用地里收获的玉米酿制的,颜色是有点灰,不像别的酒厂用酒精勾兑出来的那种,但它有一种特殊的香,香味里分辨得出玉米扬花的滋味,稻穗灌浆的甜蜜,甚至从中你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牛粪的草香,泥巴里点点滴滴的汗味。雄黄酒据说有驱邪的功效,每年端午父亲都泡上一大瓶,父亲不是自己喝,而是将酒端到列祖列宗灵牌面前,然后围着自家屋子转了一圈,再一点一点泼洒到路边。
记忆之中,最喜欢的不是粽子,是五色丝线。那是端午节最受女孩子们欢迎的礼物。那是她们眼睛都望穿了的礼物。清一色蓝布服装的年代,花花绿绿的东西被视为资产阶级的东西,谁也不敢在自己的身上穿上花红柳绿,五色丝线拴在自己的手上,恰到好处地让爱美的女孩子们过了一小把瘾。姐姐手上拴着五色丝线的时候,我只有干望的份,我们男孩子爱使枪弄剑,地下到处是长剑一样的艾叶,让我们过了一回不受父亲指责和干涉的“战斗”。只是打闹了一阵子,看到姐姐和妹妹手里有五色丝线,胸前还挂着母亲一针一线绣起来的香包,觉得有种不合算的感觉,心里不是滋味,谁让自己是男孩子呢?母亲也许看出我内心的想法,又怕我被同学嘲弄,就把五色丝线拴到我手臂上,外人是看不到的,只有我时时感觉,一缕温暖的五色丝线拴着我清贫却幸福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