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是宁的父亲一生最爱的牲口。
他说,庄稼人养了牛日子过着才踏实。他还说,牛这动物最通人性,最亲近人。他还说,他是一个充满牛性的人。所以,养牛成了他一辈子的嗜好。
(一)
包产到户那年,他原本想要头牛,结果生产队分了他一头驴。驴就驴吧,他啥也没说,就牵回来了。
他安心的养起了驴。个把月的功夫,干瘦的驴就水溜光滑了。驴眼中满是光亮,宁的父亲更精神了。
可好景不长,驴病死了。宁的父亲一声长叹:哎,驴这东西离庄户人的心远。
(二)
日出东山头,月挂西山腰,日子紧巴巴地过着。
宁的父亲心里却一刻也没闲着。东拼西凑,你挪他借,一头母牛犊牵回了家。
又是修圈、支槽、选凉场,这次比上次更上心。每个旮旯,宁的父亲都要过一次手,生怕遗漏某一个细节,牛不舒服,他不安心。
有牛的日子,对宁的父亲来说,每天都是春暖花开。月月年年,早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牛圈。添草、撒料、垫圈、给牛梳洗。晚睡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在牛圈。昏黄的油灯下,给槽中添足草料,听着咀嚼声,和牛对望着。牛眨巴几下眼睛,甩几下尾巴,再轻哞几声,宁的父亲这才安心得走了。
后来,宁的父亲索性在牛圈的窑壁上垒起了一座土炕,和牛相依为命了。每天嗅着牛粪,听着牛的咀嚼,闻着牛的喘息,守着和牛对望的时刻,这心竟像荡漾的一池春水,梦里也总是笑着。
(三)
牛能上地耕田了。
宁的父亲肩上便多了一架犁头,手中还多了一个小皮鞭。
宁的父亲说,这初上地的牛就像小孩成长,需要调教。这时容不得心善,该抽就得抽几下。
牛也似乎明白主人的用心,犁地时,主人让它向东,它绝不向西。拉耱时,它走得稳稳的,生怕主人闪着。
牛忙了一个夏天,宁的父亲也忙了一个夏天。比起牛,宁的父亲每个午后或黄昏肩上多了一捆草。
(四)
牛下犊子了!
宁的父亲比牛还辛苦。整整三个夜晚,宁的父亲没合一眼。
看着牛犊落地,看着牛犊在妈妈的噬舔下蹒跚起立,看着牛犊走到妈妈胯下吃第一口奶……再到后来某个午后的树荫下,宁的父亲嘴里噙着旱烟锅,看着健壮的牛犊绕在妈妈的膝下嬉戏,他满眼是这午后柔和的阳光,蜷蹲的身体熠熠生辉。
(五)
最伤心的是小牛要出栏了!
宁的父亲说,养牛,牛可以当人使唤;牛粪可以肥田;牛犊买了还可以贴补家用。
那天是县上逢集的日子。宁的父亲起了个大早,给槽中添了老牛最爱吃的草料,比以往这料足足多出了一倍;准备了一桶清水,给小牛冲洗了一遍;又亲手系上了他上个集日买的铃铛;在牛头上摸了一遍又一遍,攥着缰绳的手始终不想松开。
老牛头耷拉着,泪花噙满了双眼。宁的父亲攥缰绳的手捂出了汗。
哎,养牛千日好,就怕牛出栏。
(六)
下了几茬,牛老了,便送到了屠宰场。向阳的牛凉场旁,宁的父亲蜷蹲着身体,噙着旱烟锅,倚着拴牛桩,眯缝着眼,与阳光一起噬舔着凉场的每一个旮旯。
宁的父亲一生养了几头牛,他记不清了,卖了几回犊他也不知道了。
到头了,他只说了一句,他这人就这牛性,就这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