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枕芯、一条枕巾,足足用了40余年,至今仍在使用。战友老孙这一生活纪录令我惊讶。
1979年复员回到上海工作的他结婚时,我在新房里见过床上有一对枕头,只有枕芯,没有枕套,上面盖了有“囍”字的枕巾。我祝贺他步入新的人生,从此不用再睡部队的包袱皮了。所谓包袱皮,当过兵的都知道,就是用一块白布把军装等包起来当“枕头”。
1990年前老孙乔迁,我去了他在枣阳路的新房做客。时隔10多年,新婚时的枕头仍在床上,看上去很陈旧了,原来的两只枕头也只剩下一只了。老孙妻子小姚说,另外一只枕头破了,里面装的攀枝花都钻了出来,被她丢掉了。其实当时丢的是一对,在老孙追问之下,小姚再从垃圾箱外面的纸盒里找回来一只。老孙舍不得丢的理由是,攀枝花枕芯软睡习惯了,破了补一下能继续用。那时老孙已是沪上一家知名旅行社的董事长,睡这样的枕头如不是亲见,恐怕没有人会相信。我说:喂,你差钱吗?何必这样节俭?我介绍他到市百一店买荷兰的乳胶枕头,八九百元一只,睡起来非常舒服。老孙说算了,还是旧的用用吧。
又过了10年,老孙买了杨柳青路的新房,与我住的地方更近了。我去看新房,装修一流,花了不少钱。我一看床上,那只旧枕头、那条旧枕巾还在,只是更旧更破了。老孙啊,我真服了你,把一只破枕头当成宝贝啦。老孙笑笑,用习惯了。小姚说这只枕头可害苦了她,洗枕芯要拆开来,晒攀枝花也是麻烦事,稍微有点风便飘起来了。最恼火的是洗那条枕巾,要用手轻轻地“按摩”,才能洗旧如旧变干净。我开玩笑说,你能进故宫打工,从事文物修复工作了。
今年春节期间,我在环球港相遇老孙和小姚。老孙说今年3月是老营长80岁生日。他准备去云南曲靖向老营长祝寿。小姚插嘴说,自己都是半条命的人了,前不久在阳朔旅游,一下子倒地,救护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赶来抢救,捡回一条命。这样的身体还要去云南,真让人提心吊胆。老孙说一定要去的。
我知道他对老营长的感情很深。没有老营长的言传身教,悉心指导,他不会在部队成长得那么快。正是在这次的闲聊中,我才得知,老孙的那只枕头是40年前老营长夫妻送的,枕巾上的囍字也是老营长爱人绣的。我恍然,怪不得你对破枕头这么钟情,原来如此。枕头还在吗?在。我说拍张照片传给我,老孙说可以。回到家,打开手机一看:嘿,好家伙,旧枕头盖着一条破枕巾,枕巾中间有个大洞。没有几十年的功夫,绝对“睡”不出这样大的窟窿。幸好那个囍字还在,尽管有些残缺。
这张照片如同一本书,让我读出了战友情谊的原味。一对并不贵重的枕头,当年作为赠予下属新婚的礼物,从1800公里外的四川军营寄到了上海。在14000多天的日子里,老孙视这只枕头为战友情结的载体,一直保留和使用着。这样用心用情,透视出他的内心深处看待战友情的执著和真诚。
回想40多年前,老孙在二营营部当书记。这个书记不是党内职务,是负责文书档案方面的排级干部。他接到复员通知后,着手整理东西装箱。虽然我俩不在一个营,但都是同一年入伍的上海兵,那天夜里我去帮他装箱。在当年的这支部队里当兵,我们锻炼成长,入党提干,感恩部队的培养教育。不过像老孙这样铭记感恩,恐怕也是极为难得的,实在让人感佩。
老孙的营长姓杨,和我的李营长是同一个地方的人。我很想把这个枕头故事告诉他们,但老孙不愿意。是的,这次老孙要拖着病体千里迢迢去看望80岁的老营长,祝他健康长寿。这是一个延续漫长岁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