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中的资深吃货汪曾祺曾在《菌小谱》中回忆道:"我在昆明住过七年,离开已四十年,不忘昆明的菌子。"他尤其推崇的是云贵高原特有的鸡枞菌,且称鸡枞为"植物鸡",赞誉其"味正似当年的肥母鸡,鸡肉粗而菌肉细腻,且鸡肉无此特殊的菌子香气",汪老将爱的情怀灌注在喜好美食的文章中,用艺术的心灵体味真淳的生活,在这一点上,恐怕只有既善作文又嗜美食的苏轼可相比拟了吧。
关于鸡枞,清朝文学、藏书大家田雯在《黔书》记载:"鸡枞菌,秋七月生浅草中,初奋地则如笠,渐如盖,移晷纷披如鸡羽,故名鸡,以其从土出,故名枞。" 鸡枞又名鸡宗、鸡松、鸡脚菇、蚁枞,其肉厚肥硕,质细丝白,味鲜甜香脆,富蕴人体所需氨基酸、蛋白质、脂肪、核黄酸等物,含"益味、清神、治痔"之功效,实为"菌中之冠".
童年记忆里,鸡枞总是伴随着六七月倾盆而泄的大雨破土而出奋力生长的,在此之前,它如同一位隐忍不发的隐士一般,躲在山野泥土阴暗潮湿的一隅,像准备高考的高三学子一样在黎明前的黑暗时期默默积蓄力量,待大雨瓢泼天气热得似蒸笼之际厚积薄发,迫不及待地钻出泥土,以或闭合或开放的伞状姿态伫立于山林间、花草中、溪流畔,静候有缘人莅临,继而成为盘中珍馐,或者一直无人光顾,待生命终结化为春泥,护花护草。此时的鸡枞,像极了某位经天纬地之才,携多少个日日夜夜潜心修炼,到某个时间点破茧成蝶,为世间送去价值与担当。
鸡枞味美但保鲜时间极短,一旦被摘取,味道便迅速崩坏。据传,明朝熹宗皇帝朱由校最爱吃云南的鸡枞,每年都要由驿站飞骑传递鸡枞进京,熹宗只舍得分少许给宠妃和独揽大权、称为九千岁的太监魏忠贤,连正宫娘娘张皇后这样的人都无福品尝。我想,如果当年杨玉环喜爱的是鸡枞,那定不会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之说,鸡枞比荔枝更不容易保鲜,她哪里笑得起来!同样,如若苏东坡钟情的是鸡枞,那"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诗句估计又要改写了。正是因为味道极为鲜美且保鲜时间极短的特性,鸡枞更适于煲汤,尝过此汤的人一定忘不了那抹比乌骨鸡汤更为醉人的茗香,古人赵翼曾说鸡枞"无骨乃有皮,无血乃有肉,鲜于锦雉膏,腴于锦雀腹",这个形容丝毫不为夸张。据说,鸡枞在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一盘价格高达千元以上,由此可窥见鸡枞的稀缺性和营养味蕾价值之高。
鸡枞的另一大特性便是浑然天成,非人工栽培所能为。它的生长跟一种白蚁有密切关系,此种白蚁生存于地下洞中,鸡枞便是从洞里生根发芽、破土成长,听对鸡枞颇有研究的朋友说,只要此洞被人类捅破,那白蚁便搬家至别处,来年这个位置便不会再长出鸡枞,白蚁新的居所则成为鸡枞新的诞生地,所以那些有缘与鸡枞邂逅的人激动过后,便是冷静而小心翼翼的用镰刀抔土,尽可能把鸡枞根部挖出,同时又与洞保持一点距离,这样来年此地又可收获新的鸡枞。这也是那些捡菌高手为何总是年年抱得鸡枞归的原因。
童年时期偶尔会在山上拾得一些鸡枞菌,相比味蕾上的快感,我印象更为深刻的是看见鸡枞时的那种激动与振奋,至今记得儿时手捧拾得的鸡枞,在村旁的火车站台卖了20元,在那个一根冰棍一毛钱的时代,无异于收获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那感觉,就像花两元钱买彩票中了两万元一样,仿佛人生从此开挂不止屡达巅峰。
鸡枞只是童年这部大剧中的一帧画面,然而回想起来,就像鸡枞本身的味道一样,沁人心脾,芳草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