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有坚硬和柔软的两面。
坚硬。对于树来说,生长的日日月月年年岁岁就是逐步坚硬起来的过程。它从一棵小苗,不,最早或许只是一粒米那样大小的种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因应着时节的召唤,长成极易被折断的脆生生的芽苗,贴着地面顺风顺势小心翼翼地长,那羸弱,那好奇,叫人万分怜爱。
转眼间,一年未见,它长成了小拇指般粗细的一棵树苗,是的,不是一棵苗,而是一棵树苗,它可以被叫做树了,尽管尚没有树的模样。它到了一生中最容易被除、栽、挪、移的阶段,危与机并存。倘若碍事,难逃牲畜之踏,倘若无人理会,很可能一生在此扎根,直至腐朽。倘若被人看上,很可能被移往更适宜扎根的地方,得到眷顾与呵护,幸福地生活。不管怎样,它要勤勉生长,在身体里画圈,在四季变幻的怀抱里一点点坚强。
两年,三年,四年。一个人可以在这些时间内发生极小的变化,但树不能。历经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风雪雨露,它是一棵真正意义上的树了!主干像人的腿,枝条如伸出的无数条胳膊和手指,叶子繁茂,像头发。它已经不能被轻易地挪走,或砍掉,注视它的目光里有了些许的敬畏。
也会受伤,被车蹭了,被刀砍了,被牛啃了,树的伤口跟人的伤口一样,总是有机会愈合,会结疤,结疤的地方往往是它最坚硬的地方。
柔软。风吹,日晒,雨淋……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强对弱的考验无处不在,想不柔软都不行,想不妥协都不行。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充满智慧的柔软让一棵树在坚硬的同时,又多了一股子韧劲儿。
昨夜狂风骤起,呼啸着,拼尽力气拍打铁皮、窗棂,呼——呼——暴雨接踵而至,胡乱飞,胡乱砸。街上路人被淋了个措手不及,撑开伞的,伞被大风吹坏,穿着雨披的,雨披被大风掀起,雨点不失时机地往下砸,像冰冷的箭,像密集的子弹。树在摇晃,有生以来最大幅度,像咳嗽的人常说的,差点儿就把肺咳出来的那种程度。它必须放弃固执,顺应风,听从雨,它必须告诉自己弯腰不是妥协,而是战胜困难的一种理智的忍让,是适应,是一种与命运的抗争,是坚守。
这么说,柔软也是坚硬。
让自己活得柔软,是树的智慧。在四季交替中摇荡,该吐出新叶就吐出新叶,该伸长枝条就伸长枝条,风吹不倒,雨伤不着。尽管世易时移,物是人非,但它只是默不作声地站着,听着,看着罢了。假如你试图解读它的语言,就搬到它的身边住上一年,春夏秋冬,早晨中午和傍晚,顺应周边各种变化,不做任何解释不提出抱怨,便是柔软。
你看,树都有坚硬和柔软的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