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中深情地描述:"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
故园里下河水乡,水质清冽,各种杂鱼,穿梭、游弋于茂盛水草间,虚实有致,动静相宜。清浅水流中,自然少不了蚌螺蛏蚬之类的鲜美贝壳,而螺蛳特多,成为水乡餐桌经典的菜肴。
夏日清晨,村姑们喜欢去卤汀河边拉螺蛳。在铅丝篮的把子上系一根尼龙绳,左手绕着绳子一端,后仰身子,成弓形,右手把篮子猛地向河心一甩,"卟咚"一声,远处水花飞溅。接着,双手交替贴着水底拉。拉到岸边,把篮子里的淤泥淘掉,倒到河坎子上,里面掺杂着水草、碎瓷片。旁边的人就拣里面的螺蛳和蚬子了。再甩,再拉,拉足了螺蛳才停手。大家挎着满篮子的螺蛳,沐着夕晖,哼着民歌《拔根芦柴花》,走进老水牛呃呃的散淡而忧伤的牛歌里,走进苍茫而凄迷的暮色里。
螺蛳养在清水里,漂几滴香油,以吐去泥渍。用罩子罩住盆口,第二天可吃。青苇女子,月白小袄,发髻婉约,夕阳濡染,低眉躬腰剪青螺的美妙动作恰如俏绣娘在穿针引线。备好葱段、姜片,爆炒。俄顷,灶台上热气腾腾,香气弥漫整个灶间。揭开锅盖,红黄绿褐、艳光四射的螺蛳出锅了,一阵阵鲜香兼具的氤氲热气直扑鼻翼。拈一只轻轻一吮,脆爽又鲜辣的螺肉就随着舌尖裹进了口中,鲜味四蹿,直奔唇腔舌颌而去。月光如水,流萤翩跹,蛙鼓虫鸣,一家人低着头、嗍螺蛳的身影凝固成一幅经典的油画,悬挂在心灵深处。
夏日黄昏,鸟雀啁啾,暮色清凉而欢悦。清炒螺蛳的清香在深巷里弄里萦纡、飘荡。三两布衣坐在荷风清扬的古旧小院里,摇着蒲扇,就着桑木桌,抿着自家清酿,吮嘬青螺,舌尖上的幸福与亲情洋溢的温馨,令人恍若隔世。那黑白相间的螺肉衬着碧绿翠嫩的韭菜,俨然一幅雅致的明清小品。青螺和青蔬的你侬我侬,令味蕾陷入鲜美的沼泽中。
故园特有的酒糟螺蛳味道鲜美,令人垂涎。用钵子将螺蛳、葱姜蒜一干作料装好,挖两勺糯米酒糟,加水入钵,炖在饭锅里即可。吮吸着被酒糟醉倒的螺蛳,舌尖上的滋味确是百转千回,随即进入"一味螺蛳千般趣,美味佳酿均不及"的境界。
泰州人吸螺蛳,也叫"嗍螺蛳".寻常螺蛳已进入排档或饭店。小城夏日夜晚,红男绿女月下对坐,吃烧烤,喝冰啤,吮青螺,说情话,一派浪漫情调。
有的食客光着膀子,运足中气,嗤溜嗤溜地吸,烟雾缭绕中,舌尖上滚动的是原汁原味的乡野美味,品咂出田园生活的清苍疏旷野。我坐其中,仰望灯火阑珊,突然想起老屋墙头上母亲剪螺蛳的绣剪子,想起父亲趟螺蛳的破趟网,想起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此时,午夜的凉风轻抚着我,我眼睛濡湿,开始怀想故乡。故乡水墨氤氲,水映墙脊,菰蒲凝绿,渔姑窈窕,一派古雅意蕴。故乡在小城的北方,离我越来越远。
逛超市时常常看到一大盆清煮螺蛳。禁不住捏一粒塞进嘴里,韧劲里透着绵软,思绪早飞到故乡的餐桌上了。家乡"溱湖八鲜"必有清炒螺蛳的身影,螺蛳已成为故乡的一张餐饮名片。
螺蛳的清香,有乡愁的味道,就像水边丽人正在你耳边低语,令人心里一片波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