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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味

飞雪
发表于 2022-06-12 22:54

做清蒸鳊鱼,将白肚翘嘴的鳊鱼码盐,洗过,放入油、生抽、姜丝、料酒、糖、醋,搁锅中蒸,末了,还要淋上麻油、胡椒粉,生怕不入味。

入味,是清蒸之大忌,但味未入,蒸出来的鱼,又未必好吃。

味,如何入?当然是先腌,像腌咸蛋、腌风鸡……味道慢慢渗入肌理,蒸出来,也就有了风味。

腌醉蟹,清代《调鼎集》记载:“三十团脐不用尖,好糟斤半半斤盐,好醋半斤斤半酒,听君留供到年边。”糟、盐、酒,按比例放,如此,才能入味。

煮茶叶蛋亦如此,蛋煮好后,将壳敲碎,再煮,慢慢就入味了。

味是什么?麻、辣、酸、甜,或时下人们都喜爱并接受的东西。就像四川人喜辣,苏州人爱甜,北方的酸菜羊肉好酸,安徽的臭桂鱼偏臭,如果反了,就是不入味。

宋人林洪在《山家清供》中谈吃火锅之事,说他游武夷六曲时,访止止师,遇大雪天,得一只兔,没有厨子。师说:“山里只用薄批酒、酱、椒料腌一下,把风炉安到座上,用小半锅水,等水开了,每人拿一双筷子,自己夹肉放在开水里,摆熟了吃,就随各人的口味,蘸调味汁。”林洪吃了感觉特爽,且能在大雪纷飞之时与友人围坐一起,随意品尝,便为此吃法取了好听的名字叫“拨霞供”。

我爬武夷山时,曾看到山中有个道人仙洞,洞中烟雾袅袅,有石桌、石凳,不知林洪有没有坐在里面吃过兔肉。古人能有好心情,全在兔肉切薄,蘸着吃,入味。

菜不入味,没有人喜欢吃。人不入味,无法适应周围的环境。

不入味,就是不合群。周围的人,在小酒馆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是烈性白酒,口中荤荤素素,骂骂咧咧。如果此时,你手捧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吟诗,就是不入味。

不入味,在官场上,如果一个人不熟悉官场那一套,他就无法走远。

不入味,在职场上,如果周围的人,男的女的,瘦的胖的,都拍上司的马屁,你若不效仿,就是不入味。

不入味,在文场上,早年文人写骈文,某人却写散文,就是不入味。

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不入味。别人都酩酊大醉,你还没醉,也算不入味。那个味,是俗人的快乐。

特立独行,是不入味。风格、气质与别人不一样,这样的人,在俗世容易吃亏。

所以,水浒里的一百零八将,都是气味相投的人。

深夜不回家,坐在一起打麻将的,也是一群气味相投的人。

不入味,就是另外一种味。

对于《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当时的一位考官这样评价:“文章大好人大怪。”吴敬梓“怪”在哪里?“怪”在不入味。他出身仕宦之家,却不求功名,乐做一个恣意放浪的文人。在吴敬梓看来,只有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叛逆者,才称得上人品高洁。杜少卿就是作者本人,吴敬梓写杜少卿,着意于描述他的不合时宜、乖张怪僻。

不入味,是怕辜负了别人的美意。一次,有个人请贾平凹吃饭,贾平凹对人家说:“老兄,今晚粤菜馆的饭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么多领导和大款,我虽也是局级,但文联主席是穷官、闲官,别人不装在眼里,我也不把我瞧得上……若去了,他们西装革履我一身休闲,他们坐小车我骑自行车,他们提手机我背个挎包,于我觉得寒酸,于人家又觉得我不合群。”他怕自己不入味。

有个朋友,一次偶然,在酒桌上认识一帮人。这帮人对这个朋友非常尊重,并且热情有加。散席时,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表示要经常联系,常来常往。朋友其实心里知道,双方离了酒桌,也许从此再难相见,因为彼此并不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