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北方的一个普通村落,40多年前,那种不同寻常的味道早早地就俘虏了我的味蕾,浸入了我的骨髓。娘的拿手戏是蒸“黄白”,黄指的是年糕,白指的是馒头。
现在看来不值得一提的两样吃食,却是彼时年节的当家“花旦”,各家主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千方百计施展着自己的手艺,那不仅是年的“符号”,更是对日子的张扬。在看不到擂台的比拼中,娘总是出类拔萃的那个,这和她要强的性格有关。
老家的黍子,似谷物,脱了皮儿就是黄米,是蒸年糕上好的原料。黄米上石碾过细箩,米面就会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娘将黄米面倒入大瓦盆,加入开水猛浸,然后用手有节奏地搅动,那感觉,像摸烫手的山芋,可娘在氤氲的热气里,娴熟地做着动作,看不出丁点的不适。面被调匀后,捏成小团拍扁放进大锅的篦子里,间或撒上家乡特产的大红枣,层层叠叠,密密匝匝。盖上蒲盖,周遭用布封住隙口,灶膛里的旺火燃起了欲望,我急得眼巴巴的,可娘说,蒸年糕有两个说道,一来不让言声,说是闭住了嘴,也就留住了气;二来忌讳有人串门,说是人上门,气不存。说白了,就是怕年糕蒸不熟。我信以为真,使劲憋着,大气都不敢出,那滋味,可真难受。果真遇到串门的,临走还得让人家添两把柴,算是一种弥补。
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在老家,过年时,每家每户都是要蒸馒头的,老家管馒头叫馍馍。娘蒸出的馍馍不光看着好,吃着香,还可以当艺术品来欣赏。蒸馍馍用的是酵母,村里人叫“起子”,是小面团发酵风干后的存留,蒸馍时,用水浸泡,待成糊状后,均匀地掺进面里。将和好的面在盆里拍平,盖上篦帘,放至炕头,上面捂上棉被,面团便开始了神奇发酵之旅。大概一天的工夫,蓬松的面团鼓胀着顶起了篦帘,也就宣告了发酵成功。娘开始用碱水续面,这绝对是蒸馍馍最要劲的环节,碱多了会黄,碱少了会酸,面硬了像石板,口感差,面软了没嚼劲,还走形。娘是胸有成竹的,靠的是经验和悟性,蒸出的“馍馍”大小适中,表面光洁。特别是娘精心打造的花馍馍,或动物,或水果,或花卉,形态各异,姿态万千,煞是好看。每年蒸“馍馍”的日子,我家小院里都会热闹一番,乡亲们像参观艺术展一样,在一旁评头论足,笑逐颜开。每当此时,娘的脸会笑成一朵花。散场时,乡亲们手里捧着娘送上的馍馍,显得很小心,生怕一不小心会飞了。那“咯咯”的笑声能欢快整个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