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是“人日”。
一大早,故乡的山凹,那个六户人家的小山庄里就飘起袅袅炊烟,接着就有诱人的鸡香鱼香弥漫开来。人们起早做饭,蒸鸡煮鱼,是为祭祖。饭菜摆上桌,酒杯里斟上酒,焚香,烧纸,点燃鞭炮,向祖先跪拜,磕头。祭祖结束,吃过早饭,人们就相邀结伴出去玩了。
村口有棵老槐树。虬曲的枝桠上早就搭了一根长长的麻绳,麻绳垂下的两端绑在木板或板凳的两头,就成了秋千。秋千反过来念就是“千秋”,有“千秋万寿”的吉祥寓意。娃娃们可不管什么千秋万寿,只知荡秋千好玩,一人坐在木板上,双手扶绳,另一人在旁边用力一推,秋千就随着绳索来回摆动。坐在木板上的娃子,享受身体腾空飞翔的快乐,久久不愿下来。地下的娃娃不乐意了,就不再推动,让秋千停摆,或者猛然用力,让秋千横摆荡成前仰后俯状,吓得坐的娃子尖叫求饶。旁边的大人见了,也禁不住偷着乐呢。
庄子三面环山。大人在这天都喜欢爬山,登高望远,以祈求这一年事事顺利,财气福气步步高升。一个人爬没多大意思,若有三五个人结伴同往最妙。一路谈笑风生爬上山顶,极目远眺,村庄,田野,远山,都在暖阳下舒展身姿;山下传来的声声犬吠、阵阵鸡鸣和零星鞭炮的炸响,为村庄增添了节日的喜庆。
离庄子不远处,有两座岩壁林立的大山,小名叫七嘎山,大名叫白云岩。白云岩的两座山原本连在一起,大约很久以前的一次强烈地壳运动,将山体拉裂,形成数百米深的峡谷。山腰间有座溶洞,“白云青鸟”的传说,就来自这里。两堵刀削般的悬崖峭壁对立相望,就是耀眼的招牌;而那曲径蜿蜒的石壁溶洞,更是勾住了无数人的脚步。初七这天,方圆几里的庄稼人成群结队,来到白云岩,曲径通幽的山路上,少男少女络绎不绝,溶洞里更是摩肩接踵。有的为看风景,有的为求签,有的则期望一场美丽的邂逅。而那些调皮的孩子,喜欢将成串的鞭炮一根根地拆下来,点燃,往溶洞里扔。胆小的女孩,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大人呢,也不责骂那些调皮蛋,因为这天是人的生日,人们图的,不就是一个乐吗?
据庄子里念过私塾的老先生说,“人日”是个古老的节日,兴于汉代。《占书》记载,正月初一为鸡,初二为狗,初三为猪,初四为羊,初五为牛,初六为马,初七为人,初八为谷。到了唐代,“人日”节最为盛行,人们登高祈福,并举行多种庆祝、礼仪活动相庆。娃娃们听不懂老先生说什么,也不管什么人日鸡日,只知道这天可以痛痛快快地玩,即使弄破了新衣,打碎了碗碟,或言语冒犯了大人,也不会受打骂——他们认为,孩子这天被打,一年里天天都要驼打。孩子是家长的心头肉,怎么舍得天天打骂呢。
除了吃和玩,无论大人小孩,都不用干活。地脏了不用扫,衣脏了不用洗。据说扫地会把财气扫走,洗衣会把蚊子老鼠带回家。庄子里年纪大的,腿脚不好,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唠嗑农事,听听鸟语。他们最爱听的,是喜鹊喳喳叫,因为它是一年里风调雨顺的好兆头。
晚上,家家户户的灯火都亮起来,庄子里更热闹了。咚咚隆咚锵,一阵锣鼓响,庄子西头的戏班子开演了。戏台是长板凳铺木板搭建而成,几盏红灯笼悬在戏台中央。演的是《打猪草》和《夫妻观灯》,悠扬的黄梅调,飘出村外。戏台前面,黑压压地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不断喝彩。这边还在热闹着呢,庄子东头又传来了锣鼓和鞭炮响,那儿在舞狮子灯。看灯比看戏有趣多了,娃娃们便一溜烟地跑过去。领舞的人左手提着灯笼,右手握着五彩绣球,躲闪腾挪。那狮子呢,张着大嘴,左扑右跳,要去叼那绣球。忽然,领舞人纵身跃到层叠的高桌上,心有不甘的狮子也一步一跳,逐层攀上高桌,咬住绣球,并吐出条幅,上面写的都是祝福的话。掌声响起来,鞭炮声响起来,娃娃们激动得叫起来。
上弦月落山了,热闹了一天的村庄渐渐安静下来,快乐了一天的人们渐渐进入梦乡。正月初七喜庆的“人日”,已酣睡在人们绵软温暖的梦里,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