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身心俱疲,每日辗转于工作与家庭之间,忙碌得好像是一个永远都不能停歇的陀螺,精神萎靡且情绪低沉,有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别扭与拧巴,又如一个行走世间的木偶,好不容易哄着孩子安然入眠后,情绪皆没来由地涌上心头。
我被一种叫“惨兮兮”的乌云笼罩,在焦虑中惶恐。然而,有天我不经意间浏览到了一句话:“如果一个人走投无路,心一窄,想要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读到此句,心中一震。下班习惯去超市购买蔬菜的我鲜少起早赶集,所以本地菜场的庐山真面目,我还真想去好好领略一番。
我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这里的早晨既没有乡下的鸡鸣狗吠,也没有大都市的霓虹闪烁。我想,县城才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土洋”结合的聚集地,那些不起眼且七弯八拐的小巷子里售卖着农村施了农家肥的新鲜蔬菜。进城赶集的人肩上压着一根扁担,挑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竹筐,被压弯了腰且佝偻着行走,看起来是位长年劳作的庄稼人,长着一张饱经风霜、沟壑丛生的黝黑脸。在天刚麻麻亮的早晨,我见他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一边观察着潜在的顾客。乡里人卖菜从不吆喝,也从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番,你若问价,他便报出实价,等你选完,用秤一称,保准旺秤。他算账只精准到元,关于那些几毛钱的零碎,他才懒得跟买菜人计较。
东方破晓后,晨曦微露直至明亮,街道逐渐熙熙攘攘起来。绿盈盈的豆角正热火朝天地与露珠相互亲吻,涂了口红的辣椒成了早市里的抢手货,人人争相购买。在这个川味十足的小县城里,人们炒菜总是不管不顾地径自放辣椒。黄瓜像一个耿直的男孩,爱躲藏在农民的菜筐里。各色菌子和黑色木耳正探头探脑神情紧张地打量着山外的世界,薇菜和蕨菜以及竹笋等山野乡货挨挨挤挤簇拥在一起。通体镶满绿色的花皮南瓜最爱臭美,正打算揽镜自照孤芳自赏一番,它还幻想着被一位漂亮的小姐姐牵走,成为她兰花指尖上的“绣球”,倚仗着它快快觅得乘龙快婿呢!殊不知,买走它的是位中年妇女。只见该女子一手抱娃一手掂着南瓜,没想到重心不稳,还没过秤的小小南瓜骨碌骨碌地就滚到了犄角旮旯里。但那妇女一点儿也不嫌弃,踱着小碎步不慌不忙地拾了起来,称完装袋,一溜烟的工夫,就领着孩子消散在了巷子尽头。县城里的乡里菜是踏着露水而来,待到太阳绽放笑脸时就散场了。那些卖菜的农民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而来,走时筐子里大多空无一物,对于难看粗糙一点儿的叶子他们会顺手送给城里人去喂鸡。反正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已没有人吃外面的菜帮子了。
不知不觉间我饿了。紧挨着菜市场的早餐店飘来了浓郁的香味,炸油条与煎饼的老板忙得不亦乐乎,可是我的最爱还是合渣饭。要说这合渣饭的原材料也是不简单的,悠悠故土里的祖辈们着实聪慧,他们在闲暇时光里精心酝酿着如何把食物制造成原生态美味。当然,“慢工出细活”是毋庸置疑的,那些粒粒饱满的黄豆要经过山泉水一天一夜的浸泡,待饱胀后,豆子们争先恐后地跑到石磨夹层里旋转几圈,于是两盘的缝隙之处不大一会儿就吐出了浆汁。然后,这些湿淋淋的“齑粉”再由包裹石磨的木槽缓缓地流淌到接住缺口的木桶里。最后举起木桶倒入大铁锅,掺上适量的泉水后用文火慢慢地熬,快要出锅时再撒点儿碎青菜与葱、大蒜等作料,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有味是清欢”。
县城容纳着各个乡村的特色小吃,但凡最喜欢吃合渣饭的差不多都是生活在小县城里的同乡,除了“乡音无改鬓毛衰”以外,更多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哲理。那些滋养着我们长大的食材早就不知不觉间融进了自己的血液里,舀一碗合渣饭,再盛一小碟辣椒酱,然后静静地坐下来品尝。一箸挑起满满的童年记忆,熟悉的味道瞬间钻满了五脏六腑,心底里的忧愁与烦恼没了踪迹。看看烟火里的人们,那些深裹在里面的辛酸、奔波与劳累都有了存在的意义。我心里有了慰藉,不由得沉醉在这活色生香的烟火气息里。一碗合渣饭吃得我头顶冒汗、舌面灼烧、面颊腮红,有一种酣畅淋漓的舒适体验。我由此笃定县城绝不是“舌尖荒漠”,而是真正的“美食绿洲”。
目睹本土菜市场里的热闹市井以及每个热爱生活的乡邻,我知道随着太阳冉冉升起,我也该整装待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