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生在太行山区的一个偏僻农村,桂花出生时,上面清一色三个哥哥,没有姐姐,所以,父母视她如掌上明珠,百顺百宠,尽管幼年、童年、少年生活清苦,但快乐始终伴随着她成长。桂花越长越水灵,到了十八九岁时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漂亮、娇羞、娴静,宛如春天娇艳欲滴的花朵。这个年龄的女孩在当时农村就该嫁人啦,因为她长的好,媒婆自然络绎不绝,自己虽然在农业生产劳动中也看上本村的一位小伙子,小伙子也上心上肺的,但村子偏僻,哪能像《小二黑结婚》中的小芹自己找婆家,婚姻大事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一直想给宝贝闺女找一个有手艺的人家,那时在农村,只有有手艺的人家才有吃的,以后不怕饿着,以后还有可能享福,那时有手艺的就像现在咱们在银行工作一样,很吃香也很抢手。
邻近的清风村有一铁匠名叫张宝昌,在桂花她们村里打铁,桂花爹听说张铁匠家有个儿子叫张大壮,想着张铁匠身材魁梧,他的儿子一定也是身高马大的汉子,听着名字就不赖,张大壮,多好,女儿嫁给一个有手艺人家一定是吃穿不愁的,心中有意,便常去和人家搭讪、套近乎,还请张铁匠给自己家套了一辆马车(套马车指农村为使用木料做的马车结实、漂亮,在马车的接口处和常出力的地方,镶上一些铁板和铁钉,这些铁板和铁钉是根据马车的大小和主人的要求专门请铁匠锻造的),马车套起来后,桂花爹很满意,觉得张铁匠的手艺就是好,不怨得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求他锻造农具、厨房用具和镶套马车。张铁匠的儿子张大壮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张铁匠自然也留意谁家的闺女好,早点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在桂花家干活,张铁匠也常见桂花,深知自己儿子配不上人家桂花,但论吃穿和手艺,自己家要比桂花家强得多,况且桂花爹非常愿意,于是就着媒婆从中撮合,当然是一撮便成,尽管是60年代中期了,由于封建思想的影响,媳妇过门前男女双方也没见上面。桂花嫁过去才看到自己嫁了一个小矮子,又黑又丑,过了一段时间,知道还是个窝囊废,还不如人家武大郎,武大郎还会做炊饼、卖炊饼。还大壮呢,简直就是一废物,此时此刻桂花死的心都有了,但周围的人都劝说,张大壮家有手艺,别人家锅都揭不开,他们家还能吃上粮食(当时许多人是吃不到粮食的,都是红薯干、杨树叶、野菜凑合着充饥过活)。
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影响下,两年后,桂花给她男人生下一个女孩,全家人勉强有点笑意,桂花知道婆家嫌弃她没生个儿子,又二年后,桂花肚子争气,还真生了个男孩,这时的全家人才真正的笑逐颜开。桂花看着自己襁褓中粉嘟嘟的儿子,心里有了许多暖意,但这暖意还没暖多久,一股刺骨的寒风向她袭来,公公突然得病去世,一下子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婆婆和丈夫一样,又低又黑又丑,别说下地,就是家务活也不是把好手,丈夫老实巴交,去地里也是干一般的活,挣很少的分,集体化时是凭力气凭技术的,丈夫既没力气又没技术,被人瞧不起、常遭人侮辱是自然的,桂花既打理家务,又看管孩子,还得下地干活,苦点累点还能凭借年青扛过去,最扛不过的是遭人调戏,因为丈夫在人前抬不起头,自己没有顶门的杠,自然就成为别人取笑、愚弄、调戏的对象,更糟心的是两个村干部还来真的,尤其那副书记,利用手中的权利,霸王硬上弓,不答应就减少每天劳动的工分(旧时生产队会计记录社员每天上工应得的报酬分数),或者集体园地的菜也要少分,粮食要克扣,本来一家人的工分就挣得少,分的粮菜也少,如果再扣就支撑不住了,生活总的继续啊,桂花万般无奈,只得忍辱负重几次,副书记就有恃无恐,桂花正在地里干活,就要被叫走,或者晚上上门做廉价的交换,村会计也不甘示弱,让桂花羞愧难当。
在农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男女关系,多是男的主动出击反倒没多少责任,女的被动却总是完全责任还遭社会谴责,被会计老婆知道后,几次纠集人到她家里打骂,竭尽侮辱,还把家里的东西砸坏了不少。副书记的老婆是个泼妇,知道自己男人和桂花有染后,就粗鲁野蛮地带着兄弟姐妹上门揪住桂花的头发扇耳光,把脸都打肿了,两只眼睛都变成了一条缝,把头发也抓的乱麻一样,扒了衣服,用皮带在桂花身上抽,扒了裤子,两个婆娘在桂花的大腿上狠拧,拧的青一块紫一块,把桂花糟蹋的不成个样子,进而用铁丝撺了两只破鞋挂在桂花的脖子上,把桂花赤身裸体一跌一撞拉到街上羞辱,说王桂花嫌自家男人不行,偷汉偷到村干部家里了,是白骨精,是小妖精,是潘金莲,反正什么难听说什么,也不论这比喻对不对,是否符合历史。村里一些懂事人看不下去了,但碍于村干部的淫威,躲回了自己的家里,但小孩们不懂事,在街上起哄看稀罕,而更多的人是看客,反正村里也没个娱乐活动,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出,还不好好看看,相当一些人还要起哄,他们不明真相,当然认为是青年妇人在丈夫无能的情况下在外寻找慰籍而遭到报应,觉得被打的这个女人可恨、不要脸。看来宣传工作掌握在愚昧落后的人手中、掌握在把权力私有化的人手中、掌握在黑恶势力的人手中是何等可怕。
桂花的血泪史像一个巨大的疮疤,已过去40年了,全村人都不敢也不忍心去触碰它,因为稍一触碰就心疼不已。
正直善良的人迷茫,新中国建立这么些年了,老百姓何时能走出封建思想禁锢的樊篱啊,再不制止封建思想的蔓延和泛滥,该有多少王桂花在遭受畜牲不如的非人虐待。
在公公去世,婆婆和丈夫猥琐无能,孩子尚小的情况下,又遇到恶势力的欺凌,她想到了死,但又一想,自己死了肯定是清净了,可还在童年的两个孩子呢,自己死了他们会更苦,于是桂花咬牙硬挺,但“不守妇道”在当时的农村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是最让人憎恨的。集体化时期,农业生产劳动不参加,就挣不到工分,挣不到工分就分不到口粮,人就没法活。桂花在家躺了一个月,虽然身体还没有痊愈,迫于生活,万般无奈,开始参加集体劳动,可封建糟粕的气息仍在缠绕着她,去的早了,有人说她是假积极,去的迟了,队长要扣公分,在地里干活,轻活分给了别人,重活老是自己,工分还不比别人多,干活中,不是遭人白眼,就是被人讥讽,大家像躲瘟神一样躲着她,生怕沾染上晦气,甚至一些不明事理的孩子在街上遇见桂花还公开叫她“破鞋”,这在农村是极难听的骂人话,自己还不敢吭声,否则,大人们会过来恶语相向,甚至拳脚相加,俩孩子在外面也因自己的“名声”受到其他孩子的侮辱,但更要命的是大队(过去叫大队,现在叫村)在各方面都不友好,处处刁难,靠集体分给的一丁点粮食因劳动日工分不够遭到了无情的克扣和盘剥,眼看天气就过不下去了,怎么办,娘家人不理解自己,认为自己的作风给他们丢了脸,婆家认为自己是丧门星,给他们抹了黑,亲戚朋友也因自己的“名声”唯恐躲之不及。日子一天比一天难挨,桂花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思来想去不能活,老天爷不让活。村东一百米有一条铁路,一早起来就带上自己的俩孩子上了铁路,想着等火车过来,娘仨一齐让火车压死算了。铁路东不到二百米是印刷厂,有20多工人,他们平时工作就是在厂里,那天恰好在铁路的附近种毛白杨树,工人们看到高高的铁路上怎么有个妇女带着俩个孩子在那里逗留,老半天也不走,一般清风村人要过铁路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经过铁路到树林地挖野菜,要么是印刷厂有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傍晚时分村里的年青人跨过铁路去印刷厂看电视,现在看这两种情况都不是,距离六、七十米远,也看不清脸,有人提出不是想卧轨吧。大家一时都紧张起来,那时的人热情善良,大家推举一位叫韩刚的年轻人上铁路问一下情况,韩刚走近一看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过去文化活动就是看电影、瞧戏、听说书,四里八乡的人都认识或面熟,桂花在韩刚一再追问下才说了村里克扣粮食、无法生活的情况,韩刚对她的遭遇很是同情。韩刚读过高中,是个文化人,便一番劝说,“说什么也不能走这条路,天无绝人之路,印刷厂和你们村不是友好关系吗,我在印刷厂还是个小班长,回去给领导说说先让大队把粮食给你补齐,咱们先生火让孩子们吃起饭来,你家在那排住,你男的叫甚,回头我们想办法给你支助,日子还得过起来,”把桂花娘仨劝回去后,韩刚中午搭晌给桂花送去5元钱,才得知桂花的艰辛生活和苦难历程,并把印刷厂领导的救助信交给大队干部,大队干部碍于印刷厂的“战友”情面,及时召开了支委会,支委会上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王桂花的苦楚是谁造成的,一致通过让王桂花把被克扣的粮食领回去。
韩刚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过去听说清风村有个女的作风不好,今天看到的竟是桂花,可听了桂花的叙述,又深深地被桂花的遭遇所叹息,善良人却遭此大难,还没人敢搭把手,真是不公平啊,第二天韩刚把桂花的经历给工友们说了,工友们也深表同情,便你一元、他一元,又传了十多元,推举韩刚给送过去,不仅是挽救一个家庭,更主要是挽救全家五条人命,韩刚义不容辞接收下任务,下班后便再次去了桂花家。
韩刚这年30岁,前一年妻子因病去世。桂花在和韩刚的接触中也觉得韩刚是个好人,纯真、正派、善良、热心肠,就想和丈夫离婚跟了韩刚,但自己名声不好怕影响韩刚,带着俩个孩子怕拖累韩刚,迟迟不敢提出,韩刚倒没往这方面想,而是认为人家丈夫好好的,因为自己闹离婚有点不道德,只能心照不宣。桂花毕竟也是28岁的青壮年,对品貌都好的韩刚不免动心,韩刚见桂花遭受那么多苦难仍风韵不减,的确让人心疼和怜爱。相处半年后,桂花有了韩刚的孩子,韩刚提出到专区医院打掉,但桂花坚决要给他生下来,并说,三十多岁了,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就这样桂花生了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孩,随着孩子的健康成长,不知不觉到了3岁。一天,和桂花一起嫁到清风村的李小翠悄悄告诉桂花,韩刚因与桂花相好被厂里批判了,作了两次检查都没有过关,桂花的脑袋懵了,她知道这几年磕磕绊绊能生活下来,就是靠韩刚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罩着,自己和韩刚的关系大队和厂里也默认了,不然谁来挽救这个即将倒塌的家庭,听韩刚说厂里上个月换了个厂长,自己要继续努力工作,谁知竟出了这种事,思来想去,桂花决定不能因为自己把韩刚的前程耽误了,于是便提出与韩刚分手,让韩刚摆脱目前的困境,去成自己的家,韩刚以泪洗面,被桂花的大义深深感动。
晚上,桂花躺在炕上,一直也睡不着,觉得自己出嫁前都说是好闺女,长得好、性格好、劳动好,听了爹嫁出来后,自己就没有一天好过,老百姓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听了糊涂爹的话嫁错了人,就注定一辈子翻不了身,真应了那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与韩刚分手后的第二年,桂花又遇到了距清风村三华里的种猪厂的魏师傅,魏师傅叫魏进忠,是种猪厂专门饲养种猪的职工,当时周围十里八乡的老百姓谁家的母猪想生小猪,都须到种猪厂找魏师傅,他培育了十几头种猪,专门供老百姓的母猪和他们那里的母猪使用。桂花丈夫身单力薄还说话木讷,出不了门,桂花就自己赶着自家的母猪也去种猪厂找魏师傅,魏师傅一看不行,说还不到那天气,过些天再来吧,桂花过了几天又去了,魏师傅一看还不行,就又推几天,桂花以为是刁难她,也论起理来:“魏师傅,人家都说你是好人,怎么轮到我这里就今个不行明个不行,又不是不给你钱,”魏师傅:“看你这个女同志,猪这个事情得天气到了,可不像人,什么时候也行。”魏师傅说话无心,可桂花听着有意,桂花急了:“怎么,他们都欺负我,你也欺负我,我们女的办个事怎么这么难哩,还得讲究个时候?。”魏师傅:“好啦好啦,你过四天来,我不收你的钱,行吧,”一听说不收钱,桂花觉得人家可能不是刁难,只怨自己不懂,再跑一趟就再跑一趟。过去小麦一斤才九分钱,玉茭一斤才五分钱,五毛钱的种猪使用费当然是个不小的数目。过了几天,桂花如愿以偿。之后桂花拿上自家老母鸡下的蛋去感谢人家魏师傅,闲聊中魏师傅得知桂花的困难家庭和人生的悲惨遭遇,也没少接济,一来二去,感情升华了,一年后又给魏师傅生下一个孩子,是她的第四个孩子,女孩。
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桂花殚精竭虑,尽管有韩刚和魏师傅的帮衬,只不过能够勉强生活下来,过去大家都困难,贫富悬殊不会像现在这样,但生活的沉重压力和大队干部的处处刁难、周围人的白眼让她过早地疾病缠身。不幸的是,在第四个孩子两岁时,魏师傅从猪圈的围墙上摔了下来,头撞在了石头上,当场身亡,桂花得到噩耗,欲哭无泪。之后,桂花的身体每况愈下,经常胡思乱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小妖精、丧门星而天生克夫,白天浑浑噩噩,晚上懵懵懂懂,在第四个孩子刚五岁时,桂花便离开了这个令她寒心的世界。那是1985年夏天,桂花38岁。
埋她的那天,恶风怒吼,飞沙走石,大地一片昏暗,农村风俗搭五埋,抬起的杨木棺材已淋出了水,发出了恶臭,好在一场瓢泼大雨才使得抬棺的人不至“罢工”,17岁的女儿和15岁的儿子求爷爷告奶奶才把桂花埋掉。
她的去世让这个家雪上加霜,四个孩子一个个像讨饭花子一样,衣衫褴褛、食不果腹,随着大女儿和儿子相继长大可以外出打工,家庭生活的压力才得到逐步缓解,前两个孩子的外表随了丈夫,长得低矮,但勤劳坚强的性格随了自己,后两个孩子的外表随了自己,高挑漂亮,之后他们相继结婚,三个女孩都是自己做主找的婆家,儿子也是靠自己娶的媳妇。至此,如果桂花地下有知,心里也会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