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中那会儿有三个数学老师。他们教什么我肯定记不住了,不要讲现在,当年他们上课的时候,我就记不牢。好像分别是代数立体几何解析几何,天晓得,提起几何就想喝酒,曹阿瞒诗为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三个数学老师,两个好人,一个男老师是我本家,也姓郁,对艺术家哈客气,嗯好人。另外一个大好人就是本文主人公。剩下那个,鲁迅前辈教导过,有些东西不能写。
那年我高一。高一军训,穿着绿衣服在操场上走跳,叠被子,夜里不给睡觉拉起来集合,做些戆事体。某天中午,我吃饱了,摇摇摆摆去洗饭盒子,边上有个老太太,一身旧衣服,带着两个蓝布袖套,也在那里洗。夏天么,到处都是栀子花喇叭花,足球场的草也没人修建,远望像沙家浜。走过来两个返校的学姐问路,问老太太,什么地方哪能哪能走。话说我读的这个高中,成绩么上海第八第九,洋气程度全国冠军,很大,所以有些孩子确实会昏头六冲。老太太收起饭盒,很认真地指路,但是学姐连边上的我,都完全不晓得她在说什么。她一口苏锡常不晓得哪块的方言,标准吴语,极其古奥,说话唱歌一样,调头和发音,肯定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淀了五六百年。看两名学姐迷惘的背影,我想,学校真是小气,怎么为了省钱,找了个不讲普通话的阿姨来扫地。
军训完了正式开学,立体几何第一节课,带袖套的老太准时出现在门口,瘦小如郭敬明,土气如韩寒,她说她叫季红楠,教我们几何,还是特级教师,还是数学教研组长,还是年级组长。
高一学年快结束的时候,我去办公室找她,我说季先生(洋气学校的规矩,老师一概叫先生,老派),刚才去教导处看分数,我数学总评五十五,这有点不公平。整个办公室的先生,包括烟瘾极大的地理老头,都抬头看我。我说阿拉学堂的卷子,很难,鬼才做得来,对你先生是觉得不难,个么你是吃这个饭的,我觉得难,我数学上花的时间最多,可是从小画画,这个的确不拿手,你要说我笨呢,我也认了,可是给这个分数,那我要留级的。季先生,季先生,寒舍家境普通,两个儿子,舍弟读初中,我要是留一年,开销很大,大家都是教科文卫一条线,能不能通融一下。
季先生想也不想,找到我的总评成绩,把红颜色的分数涂掉,拿枝蓝钢笔,重重写了一个六十二点五,那个时候大致能听得懂她的口音了,她说不要六十分,看起来好像假的一样。
转眼高三,春天到来,读英语的同窗纷纷出国。我考师大美术系,素描色彩加起来上海市第二名,跟张好古一样,来了个第二。可是真想被录取,还看会考成绩,那天我坐在教室里喝啤酒,发愁。季先生来找我了,真奇怪,她一般不找我,找我就是补课讲题目,那个时候补课都免费。天地良心。季先生说郁俊你不要怕,在我们学校里,当然,数学吃力一点,那你要想到,外面会考,是为普通中学准备的,他们和你相比,不一定有优势。我捏扁啤酒罐,做卷子去了。数学会考我整六十,像假的一样,不过是硬考出来的。
网上搜季红楠,原来所有毕业生都叫她季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