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我在乡下呆了好长时间。
清早帮阿妈挖挖地,种些辣椒;中午热的时候,和阿妈坐在樱桃树下,学习绣花。
青布帕子真长呀,阿妈绣的花鲜鲜的开在阳光下。
阿妈说,这条长长的绣花帕,是为我出嫁时准备的。
我羞红了脸。
“女人的命,掌握在男人的手心里。别像挑胡豆里的渣滓一样,过于精细。”我坐在阿妈身旁,嘟囔着嘴皮,不说话。
阿妈停下手中的的针线活,眼睛看着密密的樱桃林,说:“赶命的女人,把什么都看得淡。”
阿妈的话落下的时候,起风了。风把话带到空中,拂过一片绿油油的樱桃叶。
丰茂的樱桃林上方是车汪家,车汪就是阿妈说的赶命的女人。
乡下,我把日子过得很闲散,盯着云,盯着山尖,和小狗逗逗趣,时间就过了。这和赶命的女人车汪相比,我的日子空洞,没有意义。
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车汪就快死了。车汪自己也知道。
病怏怏,落魄,恐惧,得到别人同情。在村人的眼里,这是要死的人,留在世上的样子。
但是,车汪出人意料。他活出了村人对要死人的看法。
村人怀疑,老中医失去了往年的医术,把车汪的病诊断错误了。
村子小得可怜,一阵风的功夫,就把村人的想法,传到了老中医的耳朵里。
“山间的乌云爬过山坡,盖住大树、房屋,还在继续蔓延到下游。雨就快来了。车汪肺上的黑点,就像落下来的雨点,密密的盖着她的肺。不久了,她等不到下一个天晴的日子。”老中医的话慢吞吞的。远处,王表叔家的烟囱里,一股青烟扭动着腰身,慢慢的升到空中。
车汪的时日很紧。
每天,天不亮,她就开始忙碌着,放牛、喂猪,打扫屋子,给一家大小做饭。地里的活儿她全部揽下了,别人劝她休息的时候,她总说:“多干点,免得到那边去了,想干,都没土地了。”
车汪英珠的男人是个闲人,知道车汪就快死了,成天哼着调儿,走在小路上,见人无话找话说,脸笑得稀巴烂。见着车汪,却马上变了脸:“你这婆娘,连猪肚子的粮食都要克扣,你是想你快死了,让我留在世上,吃不上肥猪肉是不是?”话落,拳头落在英珠的背上,一阵空响。
“死婆娘,要死,你就快死,别吊着我的胳膊不放。你死了,我就去找王家村的许幺妹,他可是一直等着我的。”车汪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咽下口水。核桃大小的喉结,在他粗糙的皮肤下,上下滚动着。
村人同情车汪,车汪满脸堆着笑:“我在世上,只有他是我的亲人,我为他生了两儿两女,我走后,他肩上的担子也重,能找个女人,帮他分担,是我的福分。”
英珠的脸色 ,一天比一天难看,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紧。月光下,她拿着锄头的身影,比夜还要孤独。
母牛就快产子了,房屋的青瓦有一处还在漏雨,院墙上的柴火也快烧完了,车汪没日没夜的想抓着时间,一刻都不松手。
赶命的女人,把世上的痛苦看得很淡。
“命,有时真的不值钱。”阿妈说。
一朵艳丽的牡丹花,就快完完整整的开放在青帕上,落针的那一刻,阿妈给线头,打上了一个牢牢的死疙瘩。
这条青帕,是我结婚那天带在头上的。
我的男人,从那以后,将牵着我的手,走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