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究还是回归到他劳作了一辈子的山地中,与那些朴实的庄稼为伍。山风不朽,岁月绵长。只是父亲从此卸下让他一辈子喜怒哀乐的生活担子,不需再问世事的艰辛或美好。
一生真的很短。几十年前没有你,几十年后没有你。与世无争也好,激流搏击也罢,走到生命的尽头,再回过头去,一切都不过是随风飘散的云烟。我只是心疼父亲,孩子们都已成家立业,日子开始蒸蒸日上,劳苦了几十年,他和母亲终于可以歇歇气,过一回清闲的生活。可他却带着一身病痛,从此一去不返。
我陪着父亲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无助。我和他说话,他不再应答。他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芒。这个纷繁的美好的无奈的世界,渐渐与他没有了关系。我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眼泪再也忍不住。我说,爹,几个孩子以前没有给您丢过脸,以后也不会给您丢脸,我们会照顾好母亲,会照管好妻儿,好好地生活。
清晨八点多,父亲走了。腊月的天,有些寒冷。赶早的桃花,已悄悄吐出了三三两两的花蕾。春天就要来了,父亲却再也看不到了!
父亲走的时候,我的儿子才三个多月。他只会好奇地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还没有什么意义。多年以后,说起爷爷,他的记忆里肯定是空白的。但他来到世界上最初的三个月里,爷爷还在这个世上。那时,爷爷躺在大山里老家的床上不能动弹,他的小孙子在小县城的家中,裹在暖暖襁褓中。我把儿子的照片翻给父亲看,父亲已经说不清话,他看了又看,微微笑着,指指母亲,让她也看。
十年前,父亲还能上山放牛。也是十年前,我的女儿出生。女儿出生的前一天,父亲骑着骡子把牛群赶到山上去的途中,突然受惊吓的骡子把父亲摔到地上,父亲的头摔了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我接到电话赶回到家中的时候,当乡村医生的二弟已经把他的伤口包扎好。通过检查,还好只是皮外伤,其他并无大碍。安顿好父亲,我又赶回我的小家。第二天下午,我的女儿出生,因为缺氧,担心对大脑造成损伤,孩子一出生便住院治疗。看着医生又挤又捏从刚刚出生一天的女儿身上抽走大半针筒血,当时已经三十岁的我心疼得落泪。
妻子还在怀着女儿的时候,我因做阑尾手术住过一次医院。因为是小手术,便没有告诉在山里老家的父母。妻子挺着大肚子照顾我,受了不少累。不久后父母还是知道了这件事。父亲在家中宰杀了一只鸡,炒好后让母亲送来。母亲说,父亲在家里还责怪我,做手术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告诉他们一声。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不会用好听的话语表达关心,只是实实在在地做能做的事情。
父亲年轻时当过兵,小时候我看到他做的学习笔记,工工整整。虽然文化不高,但他做事很认真。退伍后回到家中,用大半辈子的劳苦,培养四个孩子长大。在最困难的时期,咬紧牙关,硬是把我们四个孩子都供到了高中或中专以上。这在我们那个贫瘠的山村,是绝无仅有的。正因为如此,我们生活的道路上,才有了最坚实的基础。
当我们四个孩子都成了家,生活也慢慢好起来的时候,父亲却走了!
三个多月的时间,我看着儿子出生,感受迎接新生命的喜悦;又看着父亲离去,体味至亲死亡的悲伤!一个是给我生命的人,一个是我给他生命的人,生与死,都扯疼我的血脉和心。有人说,这世间,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在我不惑之年,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却经历了至亲之人的生与死。
生与死之间,就是我们所说的“生活”。还能说些什么呢?生命在,就要好好活着,努力做好该做的事情,珍惜身边最亲最爱的人。谁也无法预料,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就会有人离开,永远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