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古筝出了问题,我就打电话给琴行,让他们派人过来调一下。琴行答应了,我就到楼下等,两小时过去了不见人来,就再打电话。琴行说你这人咋这样着急呢?不是在路上吗?我就忍不住发怒了,失态了,都忘了旁边小槐树下收废品的老牛在干活。
眼镜有啤酒瓶底厚的老牛,黑马脸,瘦高个,看人眼睛眯着。他一边捆纸壳一边龇着牙笑:“一般忽悠人的都说在路上,其实还在家。”我和老牛不见外,他收到有点价值的旧书,都会直接送到我家里。他一天活干下来后,就靠在门前的躺椅上翻书,蘸唾沫翻,我都说了他好多次这样不好,他改不掉。要么就是喝茶,或者和旁边米店里的小个子陈三下棋,要么就自个儿拉二胡。有一次有个老爷子技痒,回家讨来一根笛子,要和他“笑傲江湖”。两人合奏了一下,老牛停下了,拿过老人的笛子,眼看着他,将刚才的曲子吹了一遍。老人大惭走了,他是省音协的。老牛的老婆是个美人,年近五十了,不比三十四五岁的女子差。有人开玩笑说,你一定是老牛买来的吧?女人笑,可不是,他花一根笛子买来的。
老牛扎好了,拍拍手说:要不我给你调调看?我看了看他的手,说:那你先洗手。老牛洗手随我上楼。老牛这儿紧紧,那儿松松,这儿拨一下,那里划一声。眉头紧蹙,像是那么回事。十点半时,他抬起头,酒瓶底晃得我头晕,他说:准备中饭吧!我喝白酒!
事情还真就成了。临了,他弹了一曲《高山流水》,就上席吃饭,吃相凶狠。他埋头跟一只鹅翅纠缠时,不肯抬头,闷声说:给我老婆子送一份饭菜去。
小个子陈三头大脖子粗,脸的面积惊人。他的米店开了有十年了,生意不好不坏。我跟他说,李嘉诚原来也是开米店的,你要努力才是。他说,贾平凹原来也写豆腐块文章——— 关键是要快活,李嘉诚有我快活吗?陈三骑着比他高的后座加宽的电动车送货,酷似无人驾驶。这是他原话,他敢拿自己开玩笑。敢拿自己短处开玩笑的人一定是自信的。
陈三跟人说故事:“到了那家楼下时,车自行停下,无端下来了陈三,吓了漂亮的女人一哆嗦。她觉得不礼貌,说:‘陈师傅,我觉得你像一个侠客。’像谁?江南七怪中的一个吧?”
陈三的棋艺下遍小区无敌手。一次在街上遇到摆残局的,其实是骗局,输赢挺大。陈三上去了,硬是下赢了。棋局的托儿提酒带烟找来了,陈三正在和老牛下棋。那人恭敬地叫了一声三爷,可把我们都笑坏了。陈三也笑,放下棋子说:“终于做了一回爷。”他客客气气地对来人说:“您才是爷,我可不敢去街上骗人,还是卖米好,人类将来去火星了,还要吃米,这个行业我是不会放弃的。”那人赔笑道:“有了您,我们就不用骗了啊,真刀实枪,让人心服口服。”陈三再三不干。
老卞住在我前面一栋,瘦削,脸上斧劈的一样没有肉,鼻尖有个钩,简直可以挂两三两东西。一年前我隔壁的老头忽然瘫痪了,他儿子家庭困难,可愁坏了,住院门槛费两千块钱都交不起。他就想到老卞了。老卞带着一个长条盒子来了。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一家人跟在后面,千恩万谢的。
老鲍住在卖散装酒的那栋房子三楼。那天早上,我听见一阵阵呼喝声,原来是偷狗的贼又来了。去年一年,他在我们小区杀了有小十条狗,大伙恨之入骨。偷狗贼风一般跑着,过了陈三米店就到大路,那就抓不到了。这时候老鲍拎着两条鱼迎面走来,大伙叫:“老鲍!偷狗贼!”老鲍侧着耳,作仔细听的架势:“啊?说啥?”小偷已近前了,老鲍恍然,鱼也没放,一个扫堂腿,小偷栽倒了。后来才知道,十多年前,老鲍是市散打冠军。
我拿我们小区的事到朋友处吹嘘,朋友笑了:“呵呵,身边都是黄药师啊,我们这里也差不多,哪个人没有两把刷子呢?人活了四五十岁,谁没有故事呢?”说的也是,人各有天赋,只要藉此能活下去,不自卑,不奢求,按照自己舒服的方式活着,谁都可以成为特立独行的黄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