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在办公室写材料。
“有废旧书报卖啵?”细细的声音过后,门口闪出一个人来,那人背着一个蛇皮袋,头发蓬乱,黑脸,一身上下脏兮兮的,左手只有半截拇指和半截小指,是个拳子手。我动了同情心,便朝办公室里那捆废旧报纸努了努嘴。那人放下蛇皮袋,从里面扯出一杆秤来,边称边嘀咕:“六斤八两,三毛一斤,三八二四,三六一八,一共两块零四分。”放下秤,从里边裤兜里掏出一扎零票来,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蘸了口水细细地数票子。我有点不耐烦,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别数了,赶紧走。“好人哪,谢谢啦……”那人点头哈腰地连说了好几个“谢谢”才走。
下了班,我去附近一个小店吃午餐。一进门,就见里面闹哄哄的,靠里边的一张桌子上老老少少围了几十号人。我凑过去看热闹,原来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玩牌放吊(赌博的一种)。一个头发有些卷曲,长着一双吊睛眼,塌鼻梁,满口黄牙的虬须汉子坐庄。虬须汉伸出右手按住他面前的两张牌,很潇洒地吸口烟,弹弹烟灰,然后呲着黄牙嚷道:“买呀!”一时间就有十几只手往牌桌上丢票子。虬须汉咬着烟朝一围人睃一眼,就准备去翻牌,在将要翻起牌的一刹间又把牌匍下,瞪着眼问道:“还有买的吗?”这时就见一只脏兮兮的手捏着一把零票瑟瑟缩缩伸进牌桌来。我侧过头去看,顿时一愣,那不就是上午去办公室收废旧书报的拳子手吗?
拳子手捏着一把零票犹犹豫豫地老放不下,不知买哪家的牌好。他前面坐着的一个年轻人不耐烦,顺手夺下他手里的零票往牌桌上一丢,凶巴巴地说:“你磨蹭个吊,今后不准拿零票。”
坐庄的虬须汉把牌一摊,围着的人“哄”地一声,惊的喜的全叫起来;赢了的就嚷嚷着往牌桌中央抓票子。突然,那只脏手伸进来,趁乱抓了两张零票就想跑,却被身边的年轻人一把抓住。年轻人怒道:“拳子手,你是输家怎么拿钱?你连吴老大的钱也敢偷,我把你右手的几个指儿也废了。”说罢捏住那只脏手用力一扭,立刻就传来一陈杀猪般的嚎叫声。
拳子手哭丧着脸,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吴老大,就两块,我屋里的还等着吃午饭……”
虬须汉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继续洗牌发牌。
拳子手无助的眼光被一张冷冰冰的脸撞了回来,乖乖地放下那两张零票,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我感到无聊,就出来换到隔壁一家餐馆要了个盒饭吃起来。我刚动筷子,拳子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一进店就不声不响地做起服务员的工作来,一桌一桌地把餐桌上别人吃剩了的饭菜收拾到一起。只是左手少了几个指头,收拾起来颇不容易。
餐馆老板正斜卧在一张椅子上看电视,见了拳子手就笑道:“拳子手,又输光了吧?”
拳子手不吱声,一脸的落寞。
停了下,餐馆老板就朝厨房那边努努嘴说:“别忙乎了,里边有两大盘刚收拾好的饭菜,拿回去,你老婆孩子可美美地吃几餐了!”拳子手勾着头,径直进厨房去了。不一会,就见拳子手提着两只鼓胀胀的塑料袋出来,若无其事地出餐馆走了。餐馆老板依然歪斜着身子靠在椅子上看电视,眼光都没有再斜视一下。
我突然没了胃口,丢下筷子,匆匆结了账,逃也似的出了餐馆。
下午,我在办公室写材料。
“有废旧书报卖啵?”又有细细的声音问道。
我回过头一看,是拳子手。拳子手看我一眼,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就走。
我静静地看着拳子手离去的背影,心里慌慌的,整个一下午,再也写不出一个字材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