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2-06-11 05:49
海滨黄昏
又到傍晚时分了，太阳从海岛的一边绕到另一边，徐徐地向海平面沉落下去，红色的霞光从水天相接的地方铺展开来，朵朵的红云却向天边流去，远了，更远了，却越发变得的绚丽多彩。
老人从墓园里收拾完出来，像往常一样坐在那棵紫荆树下的长椅上休息。他将头上戴着的褐色小圆帽摘下来，小心放在放在膝盖上，平静地看向那排玉兰树的林荫道的深处。浑浊的眼睛似乎有着一种期盼和愁绪。
她似乎很久没来这里了……
以前每天这个时候她总会到这里的，沿着那条玉兰树的林荫道，缓缓地走上来，携带着一缕清香，淡雅得如天上的素云。
然后，她会微笑着向他打招呼，他也微笑着回应，却很少一起聊天，他们的交流平淡得就像清风划过柳叶间，不问去留，不着痕迹。她，每天傍晚都要到这里散步，而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从墓园里出来，所以自然而然的，每天都会见上一面。而打招呼也许仅仅是一种单纯的礼貌。
有人说爱情，是让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一辈子都不清楚什么是爱情，也没有拥有过爱情。但是，那种见面是互相微笑的默契，即便不是爱情，也变成他每天的期待和小幸福了。
他本是一个流浪的人，在这座岛上无亲无故。几十年前流落到这里的时候，差点饿死街头。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座墓园，当了一名掘墓人。也许那是世界上最少人从事的一种行业，也是最低微，最被瞧不起的一种行业。然而，他却感激这份工作给了他一条活路，心里也从未想过去做点别的。
认识女人，应该有三十多年了吧，她丈夫的坟墓是他掘出来的，最后封土立碑的也是他。他记得那天，女人守在墓前悲痛而无助的眼神。后来一段时间，他时常能看到她到墓地里来，在丈夫的墓前默默的伫立着，那一袭仿佛海水般永远不变的蓝色长裙，在晚风中飘拂着，那么静美，优雅，却一直带着像从海水浸泡过的苦涩。
之后，女人便不再来了。
在这座小小的海岛之上，人口不过几千，岛上的居民去世了，都会埋葬在这座墓园里。几十年来，他见过了多少墓穴被掘出来，多少新墓被砌成，已经记不清了，有多少过来吊唁的人也已经记不清了。然而，女人却让他永远地记住了。
后来他老了，再也挥不动铁铲，变成了一个看守墓园的老头，每天就在墓园里绕来绕去，无所事事。几十年的时光里，他都默默地陪伴着着身后的墓园，每天对着那些冰冷的石碑，他几乎都不会言语了。
他从没想到还能见到她的。那天傍晚他从墓园里出来，就做坐在这张长椅上，他看见她沿着落满玉兰花白色花瓣的林荫路，慢慢地走过来，依然是那种静美和优雅。虽然她已经老了，岁月剥夺了她美丽的容颜，却没有改变她那种优雅的气质。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们打招呼，互相问好。但他没有提起过去的事，一如许多年前，他默默地看着她站在丈夫坟前一样。
从那之后，女人每天都会到这里来散步，然而她却没有再次踏进墓园。十多年来，海岛积极发展旅游业，美化环境，就连墓地也变得花园一样了，在特定的时间也允许游客随意出入。而当他从墓地里出来的时候，也就是墓园关闭的时候。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微笑着问他：
“先生，能让我进去里面走走吗？”
那时候，霞光照射在她的脸上，让她仿佛少女一样动人。
他开了门陪她一起进去，两个人就在墓地里散步，海风在墓地里穿梭着，低吟着一首忧伤的歌。
“这墓园变了很多。”她说。
“嗯，是变了很多。”
“不过看起来没有大多少啊。”
“这里的墓园其实是租赁制的，每块墓地只有五十年的使用期，过了五十年，如果亲属不愿意续租，那么坟墓就会被处理掉。”
“怎么处理？”
“把墓掘开，然后把骨灰倒进大海里。”
“呵呵，是这样吗？其实一个人死后还能被记住五十年，已经很不错了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女人眼中似乎有些许感慨和悲伤。
那天过后，女人就再也没来过了。如今她是否还活着，他都不知道，只是玉兰花的林荫道还是夜夜能够闻到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