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棉袄是芬的嫁衣,她跟我讲那件花棉袄的事情时,我觉得遥远而神奇。
芬出生于新中国成立以前,小小年纪就被父母许配给贵,十二岁那年,贵家送来两块布作彩礼,每块宽一尺二,长三丈。收到彩礼后,芬的父母到木匠家定制了一个五屉橱柜,一个小柜,当年就把她送到贵家当童养媳。
作为小媳妇,始终不能像在娘家时一样自在,可以使小性子。芬做事勤勉谨慎,开始揽起家里挑水、推磨、做饭、裁剪衣服等活计,几年下来,练出了一身好手艺。
十八岁那年,婆家觉得芬和贵都已成年,就考虑瞧日子让他们圆房,好为贵家绵延子嗣。婆婆给了芬几毛钱,让她自己置办嫁衣。
芬上供销社扯了几尺花布,称来半斤棉花,开始裁布做嫁衣,昏黄的煤油灯下,她小心裁剪,细心缝制。没过几天,一件大襟棉袄就成形了,红底牡丹花棉布的面子,碎花面料的里子,看着就喜庆。芬在袖口、领口处滚好花边后,用裁衣领时剪下的斜角碎布,轻轻折叠成条,用线缝成绳状,开始结布纽子。布纽子钉在左侧,再用布条折叠成条缝成扣子,钉在右侧与纽子对应的位置。
成亲这天,贵家摆了几桌酒菜,招待亲友,村里的姑娘媳妇们见到芬身上针脚细密的红花棉袄,又是喜爱又是羡慕,你来摸摸,我来瞧瞧,啧啧称奇。在那个年头,出嫁时能有件新衣服就不错了,芬的花棉袄在众人眼里就是奢侈品。
花棉袄芬只穿了三天,去娘家回门之后,芬就把花棉袄洗净晒干,折叠整齐放进柜子里,没舍得再拿出来穿。
日子在芬的手上、肩上、背上匆匆溜过,数月后的一天晚上,邻居代某家老母亲拎着两棵白菜来了,还没进门就听见她脆生生的笑声:“她小婶,要来你家借样好东西。”芬的婆婆把她迎进门,笑着说:“我家有啥子好东西哟!”代某的母亲面露难色,吞吞吐吐说她家儿子要娶媳妇了,没钱做新嫁衣,对方放话说没有新衣服决不出门,想借芬的花棉袄去用几天。婆婆向芬投来询问的目光,芬爽快答应了。代某的母亲感激不已,又是道谢又是作揖。
花棉袄送到代某丈母娘家,新媳妇见了欢喜得不行,穿上花棉袄高高兴兴出嫁了。代某结婚三天后,他母亲赶紧把从新媳妇身上哄下来的花棉袄送还回来。
这件花棉袄又借出去过两次,都是借给村里人讨媳妇用,芬自己却很少舍得穿,多数时候都锁在柜子里。
新中国成立后,村民们的生活日见好转,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只要人勤快,吃饱穿暖基本没问题,再没人向芬借花棉袄去讨媳妇了。一天,芬整理陈年旧物,她拿出二十多年前的嫁衣花棉袄,发现由于常年捂在柜子里,已有一股刺鼻的霉味,许多地方被虫蛀得烂朽朽的,她还是没舍得丢。再后来,芬也记不得花棉袄的去向了,毕竟她都已经嫁到贵家快七十年了。
芬是我外婆,关于她和花棉袄的故事,她和她的几个女儿曾多次跟我讲过,每次我都觉得像听一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