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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难

西湾河
发表于 2022-06-11 09:15

元山子村张海召是周围很有势力的人物,他有三个儿子,张海召是一个很开明的人,平时对人和气,爷爷说此人心有乾坤,他家从清水河到元山子较早,村中大多数好田都是他家的,爷爷初来时,租有他家的田地,秋后还租,可能是三七分成吧,税赋由佃户家抽取,爷爷让大爹出去开荒,很大程序就是想摆脱对他家的依赖,后来在村里那些没人去的地方开了一些荒地,我们家的景况才有所改变。张老财平时不管事,只负责对外打交道,他将家中的管事权交给大儿子,人们称他大儿子为大柜,大柜早年随他爹闯荡江湖,观人阅色很是了得,是一个精明人,很有见识,村里的私塾就是他开办的,他让自己家中的孩子上学,也收取村里其他孩子,只是要交一定的费用,总的来说,对所有人都是好事情,人们都说大柜人好。张老财的二儿子,人称二柜,负责管理田产和收租,与他父亲和他哥相比,脾气有点暴燥,为人好勇斗狠,租他家田地的佃户,多少都受过他的气,爷爷就因为初来内蒙,夏天青黄不接,只能向他家借粮,结果借的是次粮,还粮里必须二倍的好粮,只与他讲了几句,就被他打了一拳,可想此人的嚣张程度,因此村里人都有点怕他。三子张贵林,读书人,通情达理,平时不回村里,与村民说话和言悦色。人们都感觉张老财的三儿子懂道理。

日本人来了不久,后山也来了八路军,父亲说,那天来了一个货郎,摇着小鼓吆喝着:红红绿绿,头绳胭脂。村里人就买一些针头线脑,时间一长,人们对姚货郎都熟悉了,有时货郎也会住在村中,人们买东西也方便,货郎走南闯北,见识不凡,村里人也喜欢听货郎讲一些山南海北的新鲜事,偶尔也会讲到日本人和八路军,讲到了日本人烧杀抢掠,讲到八路军在山西打了日本人。村民们感觉到很新奇也很过瘾。后来才知道是八路军的探子。

一天,张贵林回来时带着一个人,那天货郎也来了村,三个人都住在张贵林的二哥二柜家,那天同样村民都去二柜家找货郎买东西,张贵林带回的那人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讲了八路军打日本人的事,讲了八路军爱护老百姓,讲到了老百姓起来与日本人斗,父亲他们才知道货郎也是八路军,从此后,张贵林经常领人回村,一般都是天亮回来,晚去离开,有时候晚上也回来,那个操着外地口音(四川)的人还在爷爷家住过。

1942年6月,张海召给小儿子张贵林娶媳妇,整个张家喜气扬扬,大柜二柜家的两处大院张贴着红色对联,门口都挂着红灯笼,元山子全村,周围村子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八路军来了十几个人参加了他的婚礼,还雇了两班鼓匠吹吹打打,念喜的乞丐就有二十多人,坐了四桌,整个村坐成了流水席,一直快到晚上才结束,本来张贵林是要在村里呆几天,毕竟新婚,但晚上时,突然一个骑马的来到了张贵林家,很快张贵林和那十几个八路军急匆匆的离开了,后来才知道集宁的日军出动了。

热闹了一天的元山子村安静下来,大柜家、二柜家门口的红灯笼在夜风幽幽的吹动着来回摇摆,灯笼内的油灯在风的吹动下一闪一闪的,照着周围忽明忽暗,大柜家偏房内的大红烛燃烧过半,烛液如眼泪般沿蜡烛滚滚流下,流在了蜡烛上,也流在了烛台上,新娘坐在炕上的新盖窝上,呆呆地望着墙壁上那大大的红色喜字,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她想着什么,外面帮忙的人都已经离开,夜已很深了,到了睡的时候了。

半夜时分,呜呜的轰鸣声,惊醒了已经熟睡的人们,刺眼的白光照在窗户上,照亮了整个窑洞,爷爷全家人习惯性的抱着衣服跳下了地,快速地穿好衣服,爷爷迅速地端起了锅,父亲将薄石板移开,奶奶、大妈、四爹跳进了地道,父亲将石板盖好,将草灰堆在石板上,用草灰将石板埋好,爷爷将锅放在灶台上。

爷爷,父亲和大爹跑了出去,但已经晚了,跑不出去了,整个村庄站满了拿枪的日本人,哇啦哇啦的呐喊着将跑出来的人赶到了大柜的场面中,场面上的汽车顶部架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人群,大柜场面中的秸草堆被日本人点燃,燃烧的火光冲天而起,带动的火星直冲天际,人群在火的蛰烤下,步步向火堆后退,空气卷动着火焰和烟尘形成了一个个的旋窝,随风来回摇摆,几个乞丐装束的人,在火光的照耀下,在人群中寻找着“红胡子”,这时,人们才知道这几个乞丐是日本探子,八路早已经走了,日本人很失望,将大柜二柜家的所有门窗点燃,浓烟火光遮罩了整个村庄,日本人从人群中揪出张老财和他的二个儿子,绑了起来,拉到了汽车上,灰馏馏地走了,父亲回到了家中还惊魂末定,从地道中出来的奶奶唉声叹气,一家人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坐一个天亮。

又过了三天,张家从红旗庙拉回了他家的三个掌柜,他们在红旗庙村被日本人杀害了,头被日本人砍了下去,身体被日本人用刺刀刺成了筛子。张家雇用了三个乞丐,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将三人身体缝好洗净,在孤儿寡母的撕裂痛哭中入敛收棺。

那被日本人放火烧掉窗户和门的窑洞,黑黢黢如张开大口的怪兽,挂在门口的那三条“冲钱纸”被风吹的哗哗作响,拌着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让天地同悲,日月无色。就在出殡这天的晚上,一队骑兵出现在张老财家的门口,肃穆庄严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声音,静静地行过了礼后,迅速地消失地夜色中。

从此张家只有张贵林和全家的孤儿寡母,好在张家二媳妇,人们叫她“二寡妇”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一直支撑着这个家,几年内张家不仅没有衰落,而且又恢复了往日盛况,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在解放后,由于各种原因,“二寡妇”在镇压反革命被枪毙,张贵林因解放战争中投敌被枪毙,这家人彻底衰落了。

自从大柜父子三人被日本人杀害以后,村里人都生活在提心吊胆的担扰中,日本人以维护治安为名,建立了村公所(维持治安委员会),发布了禁霄令,晚上不允许村里人在出去,不允许十人以上的聚会,不允许晚上点灯,如有发现,一律按“红胡子”对待,父亲说八路军已经回了山西了,李守信的蒙古警察军几乎每月都要光临村子,那无法无天的劲儿连土匪都自愧不如,每月村公所指派一户人来为这些蒙古军筹积粮草,还给这些人端茶递烟,做饭放马。

那天,村公所办事员纪宝财找到爷爷家,说是轮到了我们家明天去服务,爷爷对全家做了分工:爷爷去收马料,大爹四爹骝马,奶奶,大妈去村公所做饭,父亲烧水服伺。

早晨天气不错,内蒙的六月天,天高气爽,苍茫大地已郁郁葱葱,全家早早地吃了饭,爷爷拿着口袋就挨家挨户收粮去了,奶奶、大妈、大爹,父亲和四爹就来到了村公所,村公所已经杀好了羊,奶奶和大妈将大快的羊肉放到了七烧的大锅中,大爹和四爹等着马匹的到来,父亲在另一口五烧锅中加入水,用火镰点燃小麦秸,放入到灶内,开始拉起风匣烧起水来。

日头快升到天空的中央时,总算看到西梁的路上尘土飞扬,纪宝财带着大爹和四爹迎出了村公所的大门,随着达达的马蹄声,一行骑马队飞奔而来,吆喝着跳下马来,为首之人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颧骨高高的,小小的眼睛看似精明,在唇部,下颏和两颊有着稀疏的胡须,典型的蒙古人特征。穿着土灰色的军服,大跨着一支盒子炮,九个当兵的,每个人都要大跨着一支长枪,手里拿着用牛皮制作的马鞭。

纪宝财笑容可掬地打着鞠,呼长问短地接过当官的手中马的缰绳,转手交给了大爹,大爹和四爹又从其他老总的手中接过马缰绳,牵着骝马去了。纪宝财将这些兵们引入一带炕的的家中,炕上放着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盒“老刀”牌香烟,父亲提着一个铜茶壶,将炖的很酽的茶水小心翼翼地倒入桌上的白瓷碗中,水汽发出砖茶特有的浓厚香郁气味,纪宝财将桌上的香烟撕开,抽出香味十足的卷烟,点头哈腰递给那些兵爷的手中。

很快就晌午了,奶奶和大妈将羊肉盛入一个黑色的大瓦盒内,又将煮羊的汤倒入盒中,父亲将羊肉端入客房,客房内烟雾迷漫,呛得父亲急忙将肉盆放在桌上,咳了起来,引得那些蒙古兵哈哈大笑。

父亲将半盆温水放在炕沿,等到那群兵洗了手后,站在地下等着他们的招呼,纪宝财手拿小刀,在肉盆内选择肥美的羊肉,用小刀一块块地割下,分别将肉放入他们的碗中,兵们用手抓起肉,在盐碗内沾点盐,塞入口中,油脂从蠕动的嘴角流出。红艳艳的脸上,闪着亮萤萤的油光。

吃完肉的兵们,喝着紫酽酽的浓茶,用枳机杆挑着牙齿中的残食,问讯着村中的情况,纪宝财含糊不清的一边回答,一边从炕头一侧的墙壁橱中摸出几盒烟,交到了当官的手中,当官的肉脸将小眼挤在了一起,伸出了拇指:老纪这个……

茶余饭饱的蒙古兵,接过大爹和四爹手中的缰绳,看着驮在马背上的粮食,开心优雅地跨上了马背,在纪宝财那微卑献媚的笑声中,士饱马腾地冲出了村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着,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吧,那些蒙古兵不来了,八路军回来了,日本人和警察队不再来村里了,村里人又心安了下来,张贵林回来了,就是那个知书达理,懂道理的张贵林,他说小日本的日子快要到头了。村里人相信他,果然没过多久,黑山子炮楼中的“指导官”跑了,再过几天,听说陶林城中的日本人也跑了。爷爷又有了开荒拓地的打算,爷爷一直在做着一个梦,父亲也有这样的一个梦,也许这个梦就要实现了。